再次上路。車裡少了一個人，因此寬敞許多。小眼鏡就和那些路上采買的東西在一起了。用姚兵的話說，“貨物就該跟貨物在一塊兒”。

　　“怎麽了?”落英看姚兵不愛說話:“不要對古人真情實感，不是你說的嗎?”

　　姚兵和她現在同坐車駕，望著齊頭並進的兩個馬屁股，一言不發。

　　“唉…”他哀歎一聲:“‘一事無成’…程總，是不是許多人眼裡，‘一事無成’就是罪啊?”

　　嗯?…落英沉默。

　　“你喜歡‘一事無成’的人?”姚兵問。

　　落英立刻答:“我喜歡‘事業有成’的人！”

　　姚兵低頭一聲哼。

　　“你還別給我挖坑！不看你問的對象是誰?我可是你老板，難道我說‘就喜歡你們什麽都乾不好，完不成KPI’?公司不倒?”落英笑。

　　“哎，好好好…我重新說。”姚兵投降:“程總，你能否容忍一事無成的人?”

　　“不能！”落英的回答，乾脆又冷酷。

　　姚兵覺得自己問了就好像沒問。好些話，覺得也沒必要往下說了。

　　“可我無論容忍不容忍，一個大公司80%的項目都會不達預期，其中超過一半中途流產。”落英轉身:“連我自己，也‘一事無成’許多年。”

　　“真的假的?”姚兵隻想說，可別又用雞湯騙我。

　　“呵，我創業十幾年，真正被人低頭抬頭喊‘程總’的，也就這幾年。之前的時間，包括出國留學深造，都被許多親戚，嘲笑是‘無效資產’，一事無成…”

　　落英的回答，透著輕蔑。

　　“等等等等…你，說你已經創業十幾年?35歲?”

　　“嗯，有什麽問題麽?”

　　姚兵搖搖頭。

　　“我第一個公司是老父親注資的。當時乾生產，沒有經驗，要上學也沒多少精力，賠的一塌糊塗…隻好再求他老人家幫忙填帳。”

　　“我去！敗家女啊…”

　　“你看，你不也這麽覺得?”落英笑。

　　姚兵愣神。

　　“當時有親戚到我們家做客，當著我的面，說女孩子就不應該‘養那麽野’…”

　　“不是吧！你們有錢人家也搞重男輕女那套?”

　　落英搖搖頭:“只是那麽說而已。他們自己的女兒，還不是攢足了勁的培養?…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嘖嘖，都說有錢大家族複雜。哎，還真跟電視裡演的一樣啊…”

　　落英搖頭:“自私自利，人的本性都是一樣的。只不過，錢讓這些都變得更浮於表面，並且鮮血淋漓。”

　　“小家就一定溫馨?”她擺頭:“不是迫不得已的抱團取暖?”

　　姚兵不語。

　　“你今天這是怎麽了?”落英追問。

　　姚兵道出心事:“我在想卞叔…”

　　落英目視前方風景。

　　“他平時看著挺溫和的一個人，一聽師兄說‘一事無成’，眼睛立刻紅了…”

　　“我想了很多。你說他們這個地方，學徒基本功是剪對稱樹葉…剪成肉眼根本看不出來的鬼樣子還說是剪廢了的…卷成這樣了。卷輸了的去當廚子，被人瞧不起…”

　　“當然賭錢是他不對，可是我…”

　　“你怎麽?…”落英問。

　　姚兵低聲:“我覺得，我現在回去，也就跟卞叔似的…”

　　“怎麽，你也賭了?”落英隨口道。

　　“在外面那麽多年，一直拿父母的養老錢，還欠著一屁股房貸，跟把錢賭沒了有什麽區別?”姚兵直搖頭:“要是有區別，那個二兒子也就不用白挨一頓打…”

　　“你不是已經不要他老人家補貼了嗎?”

　　“我缺的，不只是路費…”姚兵又一想:“哦，我不是要更多錢的意思。”

　　落英看著他:“你怕你爸，會打你?”

　　“那倒不會…”姚兵垂頭喪氣:“我剛才一直在回想，我覺得我這些年，真的已經夠努力了。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落英注視身邊這個充滿了挫敗感的男人:“你想不通…要不然，我教你個簡單粗暴的辦法?”

　　“嗯?”

　　“對於一切想不明白的問題，都暫時歸類為:腦子有問題…”

　　“誰腦子有問題?”

　　落英道:“誰想不通，誰就腦子有問題！”

　　姚兵眨眼:“不是我說，程總，您這是什麽高端激將法?這，沒給我激起來，是我悟性差?”

　　“又沒讓你悟。”落英答:“你剛才不是說你覺得自己這些年很努力?那就是身體沒做錯。身體沒錯，可不就是腦子有問題?”

　　“我去?…”姚兵愣了半天:“高級，你這確實高級！”

　　落英笑。

　　“我其實這麽想。等在你這乾出點名堂，當上個項目負責人，那時候回去，見親戚什麽都好說…你不知道我們農村一回去，吃飯都叫上幾十大家子…本來一身乾勁，www.uukanshu.net 誰知道哐啷一聲雷，又給弄這裡面來了…”姚兵歎。

　　原來如此。這個愛面子的男人呐…

　　落英歎:“哎，我看你還是回去一趟吧。哪怕去看看勢利眼的親戚也好。須知你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有機會看到他們的本來面目了…”

　　“啊?…”

　　“嗯！…”

　　姚兵和落英對視半天，不由豎起大拇指:“程總，你真的是高啊！”

　　**

　　馬車搖晃，馬不停蹄。

　　“我剛才在想的，反而是他最後那句…”落英也提起卞叔:“他說他們的力量都是神賜予的。可是注定今天的結局…他認為那道火光是天譴。那神賜神又滅，不就是說，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姚兵不以為然:“天譴?哦，那麽容易天譴?那我們早不知道遣多少回了…”

　　落英皺眉:“怎麽，你覺得我們的世界，有那麽不堪麽?”

　　“不是！”姚兵望天，天空湛藍:“我是說，你看啊，從咱們自己說起，有開戰的，有恐襲的，再不濟，還有汙染地球的，撒謊成性的…”

　　“還有那千千萬萬剝削階…”姚兵大手劃著弧線，直到落英面前:“嘿嘿，當然，除了您哈…咳咳，還有監獄裡那麽多罪犯，哦他們都不遣，就譴這些生活在小鎮裡的平頭小老百姓啊?”

　　好像確實有幾分道理…落英沉思。

　　這樣一路，日漸西沉。天擦黑的時候，他們終於到達一處看上去能住人的地方。

　　姚兵故意拍車廂叫醒小眼鏡:“小艾，不是，小鄭同學?來，拿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