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茶鹽司衙門,鄧旭在自己的公署內,坐立不安,時不時朝著外面看去,只是到了午時,還沒有見到那個人影,終究還是放棄,歎了口氣,搖著頭朝著外面走去。
吃飯便好,何必想那麽多。
而在不遠處的轉運司衙門。
刁珣卻是好不容易等到劉穎稍閑的時間,便是用午飯之時。
“劉漕使,昨日下官在茶鹽司衙門,遇到點事情,正想請教。”刁珣也沒有客氣,或是故作玄虛,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深信面前之人乃是一心為了公事,問些江南西路的公事,應該不打緊。
“呵,你茶鹽司衙門的事情,還能問到我轉運司,刁運判,你好大的官威啊。”
劉穎聞言,卻是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刁珣:“……”
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樣,莫不是他看錯了人?
“倒也無妨,朝請大夫麽,本使還得要尊敬一二。”
劉穎臉上露出難看又古怪的笑容。
這老頭!
刁珣暗自搖頭,此人怎麽為老不尊,和小孩一般,還有,這朝請大夫是怎麽回事?
“今早老夫就收到臨安寄來的信,公函還在後面,朝廷為酬你表格法之功,晉你為朝請大夫。”劉穎正色解釋道,沒有繼續打趣,頓了頓繼續道:“若是武將,連續有戰功的情況下,當不至於僅僅加點俸祿,只是文官,有時候還得磨勘一番。”
刁珣點點頭,表示理解,實際上對於這個寄碌官,他是沒有怎麽在意,左右多上一點銀子,他刁某人自然不會禁錮自己非要做個清官,但同樣不會貪得無厭,眼下,夠用即可。
以二十歲的年齡,官居一路運判,在這尚算和平的年頭,著實樹大招風,他同樣想稍微減慢下來點速度,打好根基,做出點看得見摸的著的政績,就如這困擾朝廷一百多年的私鹽事。
對於有能力的人,朝廷可以有選擇的使用,但絕對不會忽視,只要有機會,就能乘風而起。
這便是刁某人樸素的想法。
劉穎見面前的少年郎頗為沉穩,不為這虛名所喜悅的樣子,不禁暗暗點頭,這樣的年輕官員,才是大宋朝廷的希望,自己算是老了,眼下倒是能放心一二。
他捋了捋胡須,眼眸中閃過一絲凝重:“說起這江南西路的私鹽,的確是痼疾,說句難聽的,有點病入膏肓的意味。”
刁珣聞言,心裡一奇,這劉漕使可算的上老當益壯,如今?
怎麽有些許無奈和氣餒。
“想什麽呢?”劉穎似乎是察覺到刁珣的目光,沒好氣道:“這事你就算讓韓相公來,也無計可施,就算以強勢暫時鎮壓住,不久又得複發,而且,此事,不可輕動,弄不好就是造反事起,到時候,可是吃不完兜著走。”
刁珣隱隱明白對方的意思,大概就是說私鹽維持現狀,反倒無礙,可若是做些動作,極大可能招致一些反應,到時候難以收場,這背鍋的,自然就是掀起風浪之人。
“那,就這麽隨他去麽?”刁珣淡淡問道。
“自然不是。”
劉穎搖了搖頭,有些無奈:“依照老夫的想法,這病有猛藥和溫良之藥,猛藥雖然可以去沉屙,但一著不慎,就是落得個身死的下場,這溫良之藥,緩緩圖之,亦有可能治好頑疾。”
刁珣對於這種比喻,有些不耐,因為他是知道黎德魁以及王賀年近期的詭異情況,某些事情隱隱在發生變化,若是掉以輕心,真的會出大問題。
似乎是瞧了出來刁珣的不解,劉穎沉吟片刻,決定再不藏著掖著:“這鹽之一事,聚集的利益太多。世人皆知,這韓相公大權獨攬,官家也多聽他的,但事情當真如此麽?這天下,還是官家的天下!”
說到最後,他壓低了聲音,同時,加重了語氣。
隨即又和緩道:“當然,這如今的局面也不是官家想要的,只是,裹挾在其中,倒也無奈。”
刁珣聞言沉默,一兩百年長起來的大樹,牽扯到誰,都不算奇怪,當然了,聽李穎的意思,也有可能僅僅是外戚,或者臨安皇宮裡面內侍省......
“這是其一,還有贛州胥吏,甚至官員,牽扯其中,這私鹽事,鹽匪可不是拿到最大頭的那個,刁運判,你如今,可理解老夫的意思了?”
“多謝劉漕使指教。”
刁珣拱手一禮,這人站的高度不同,看見事情的表象就會不同,鄧旭研究私鹽事多年,卻是沒有劉穎說的透徹。
如此說來,這事當真是走入死胡同?
但,一時半會,刁某人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孤身一人走在深水區,極為需要的是勇氣,只是,僅僅憑著勇氣卻還不夠......
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刁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便告辭離去,而他也知曉,劉穎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慢慢抽調贛州的官員胥吏,頻率更快。
但他卻是不看好,你調人的速度,估摸著還比不上銀子腐蝕官員胥吏的速度快......
又有何用?
劉穎看著刁珣的背影,歎了口氣,撈起自己的大海碗,呼啦啦朝著嘴裡扒飯。
“耽誤老夫吃飯,這小子!”
“不過,這江南西路,也該有點變化了......”
......
午時已過。
刁珣踏著稍顯的沉重的步子, 來到茶鹽司衙門。
倒是讓鄧旭吃了一驚,他本以為,運判昨日被他講的話嚇到,覺得困難重重,不再理會這私鹽事,可他哪裡知道,今日劉老頭說出來的更加嚇人。
和官家作對,幾個腦袋夠砍的?
“刁運判,你......”鄧旭一時失神,話隨嘴出,卻不知道怎麽繼續下去。
“哦,怎麽了?”
刁珣忽然淡淡一笑,說道:“怕我今日不敢來茶鹽司衙門了?”
說罷,他搖了搖頭,走向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提筆開始處理公事。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案卷已經空了。
刁珣站起身子,走到堆積如山的私鹽案卷邊,伸手撫摸在上面,年深日久,難免有些味道以及灰塵。
他心中一動,想起韓烈說起來的萬安縣匪寨。
或者,親自去看看,實踐出真知,也是條路子?
就此放棄,不是他刁某人的性格。
......
臨安城。
清河坊。
都堂外的一處園子。
蘇師旦和陳自強兩人並肩而行。
“陳相公,你說這刁珣何許人也,不過兩月,就已經聽見他的名字幾次。”
“蘇相公,此人我看韓相公頗為欣賞,大概是入不了你蘇門了。”
“哼,不過小小一運判而已,韓相公日理萬機,哪有功夫日日注意他,我昨日便遣人去隆興府,送上賀禮。”
“哦,看來這賀禮,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