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山說:“梅大哥既然恭喜小弟，那小弟也恭喜梅大哥一聲如何?”

　　何意?梅念生苦澀一笑，自嘲道:“我有什麽好值得恭喜的。”

　　薑山說道:“小弟薑山，聽聞義軍濫殺官吏、書生、僧道，稱之為‘行法’，荊湖境內再無讀書之聲。從剛才的琴音中聽來，梅大哥雖才學滿腹，卻無處伸展，叫人惋惜不已。趕得巧的是，公安縣境剛剛平複，要想獲得實實在在的安寧，急需大量痛惜民生疾苦的飽學之士來參與治理。梅大哥何不當然不讓，加入到濟世安邦的隊伍中來，為國效勞，才盡其用。”

　　梅念生說道:“鄙人一介寒儒，不通世事，恐難造福於民。”

　　“梅大哥過謙了。現下荊湖境內，滿目瘡痍，要想呈現太平，恢復如初，急需德才兼備之人來當好這地方父母官。”薑山跟梅念生四目對視，“義軍暴虐，梅大哥一身才學，能幸免於難，必是懷德之人。又是在自己的家鄉，風土人情可說無一不通，民生疾苦可說無一不詳。只要有志為國盡忠、為民效勞，不通世故，事事反而願從實際出發，可謂地方百姓之福。”

　　梅念生聽後，拱手說道:“還未知薑兄弟尊姓大名，是有失禮。”

　　薑山拱手還禮:“小弟姓薑，名山。”

　　梅念生連忙放下手中茶杯，從屋內搬來兩把椅子，請薑山、顏如心就坐，再泡來熱茶，陪坐一旁。

　　薑山以茶代酒，跟梅念生遙空碰杯，說道:“不知小弟剛才的提議，梅大哥意下如何?”

　　梅念生靜了靜，回話道:“在下聽聞，薑將軍身為荊湖南北製置使，主持荊湖戡亂之事，對荊湖境內、及四圍州府官員，有罷免任用之權。就是不知，將軍今日，是隨口說說，還是真有此意?還是能代表朝廷，代表聖天子?”

　　只要身處荊湖，只要知書明理，只要心懷仁德，沒有人看不出來，荊湖之所以出現暴亂，皆因當地，不管是地主鄉紳，還是為官的，還是為亂的，不修仁德所致。

　　薑山喝過兩口茶水，放下茶杯，緩緩說道，“梅大哥才情滿腹，想必最是清楚，為政之要，莫先於用人。尚賢者，政之本也。聖天子存仁德於心，心懷天下百姓，由有才有德之人來幫著打理江山，太平天下唾手可得，自是一萬個歡喜。”

　　梅念生苦苦一笑，說道:“不瞞將軍，昔日，草民聽聞義軍攻入澧州縣城，濫殺官員、書生、僧道，怕惹禍上身，連累家人，便拖家帶口逃往江陵府避難。前幾日聽聞將軍統帥天兵收復了公安縣境，想著祖業不可丟，這才趕回來看看。將軍說我懷德鄉裡，實在受之有愧。”

　　薑山哈哈笑道:“梅大哥如此坦誠，實乃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小弟欽佩之至。”

　　“將軍謬讚，草民實不敢當。”梅念生端起茶杯遙空敬薑山，小聲問道，“薑將軍覺得，戡平了荊湖叛亂，天下便能就此太平安康?”

　　薑山喝下茶水，問道:“不知梅大哥此話何意?”

　　梅念生說道:“薑將軍從京城來，想必知道，大夏國這兩三年來天災不斷，尤其是黃河中流域，水災、旱災、蝗災相繼肆虐。雖說朝廷有心賑災，卻因吏治腐敗，貪官汙吏無處不在，賑災不力，以至民不安生，盜賊橫行。”

　　雖未居住在中原，薑山往日卻也以遊俠自居，耳聰目明。早已聽聞，至少已有一兩成的百姓破產，不是成為流民南下逃難，就是上山做了綠林好漢。各地官府忙著打撈他們的錦繡前程，沒顧得上百姓的死活。

　　“誰說不是。”薑山微微歎息一聲，接而義憤填膺地說道，“聽說去年八月底，在齊地，官軍平息了一場千把來人的農民暴動，殺了五千人。事後上報朝廷，說是北邊胡人南下入侵，官軍奮起迎敵，打了一個大勝仗。皇上高興，加官進爵者不少。”

　　如心一旁插話道:“不拉屎，佔著茅坑做什麽！要是我，既無為民請命之心，就安安心心做個閑散人，那不比屍位素餐要強。”說完喝了口茶，茶水太苦，吐了出來，地上沒激起半點水花。

　　梅念生淡淡笑道:“姑娘說的極是，在下也這般認為。”

　　薑山連忙說道:“梅大哥，我家娘子能這般認為，你可不行。”

　　只要關心國政，無人不知，近些年來，當今天子龍體欠安，渾渾噩噩，不理朝政，任由下邊的臣子弄權。還好大喜功，盡想著在他手上平定北方邊患，勞民傷財。多年來，從全國搔刮去的稅銀，大多都進了駐守邊關將領的口袋，國庫空虛。去年蝗災，朝廷竟然隻拿出不到五百萬兩的庫銀，接著一道旨意下來，叫地方自行處理。那裡還有點我大夏國該有的氣象！

　　梅念生喝了口茶水，不自覺的感歎一聲:“哎！”

　　薑山不知梅念生為何歎氣，隻覺不該，說道:“梅大哥，大丈夫，生亦當做國家的人，死亦當做國家的鬼。為國盡忠，能行則行，不能行則拉倒。閑在一旁歎氣，傷秋風，是極為要不得的。”

　　梅念生真沒想到，薑山竟是如此人物。受其感染，慨而說道:“將軍可知，如今天下，各地豪強浮出水面，土地兼並成風，很多窮苦人在天災人禍之下破了產，把土地當成最後一根稻草給賣了，甘為匪盜，以至良民朝不保夕，惶恐不安。就說這洞庭湖上的匪盜，囂張了好幾年，到現在未能清剿，不是朝廷無心，是已調度乏力。要是......”

　　如心問道:“要是什麽?”

　　梅念生看了如心、薑山一眼，說道:“要是幾年之內天災不停，到時定是饑荒連連，餓殍遍野，民不思治，揭竿而起，各地藩鎮擁兵自重，天下危矣！”

　　薑山說:“梅大哥憂國憂民，小弟甚是敬佩。不過梅大哥也別忘了，欲速則不達。國家是危機四伏，是迫切需要改變。但依小弟看來，戡平叛亂，整頓吏治，發展生產，與民休養生息，等等這些事情，循序漸進地做好來，方為求勝之道。”

　　如心說:“梅大哥，我家相公說的不無道理。你說呢?”

　　說是這麽說，聽是這麽聽，能依照說的按部就班地做好來，自然好。可就是有時，老天很難遂人願，時光不等人，計劃趕不上變化，一日千裡，最好是隨機應對才是。

　　梅念生勉強一笑，說道:“薑將軍之言，草民自是認同。”

　　薑山喝光杯中茶水，起身說道:“梅大哥，你既認同我說的，那就擔任本縣縣丞一職吧。明日走馬上任如何?”

　　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並重。為求穩定地方，不想用武人治理州縣，身為製置使的薑山，可謂求賢若渴的緊。識得梅念生才德兼備，舉薦他擔任縣丞一職，說不上濫用權力，任人為用。

　　梅念生多年前就高中舉人，可惜百尺竿頭難進一步，成為進士。今日有幸遇得貴人，步入仕途，算是圓了一生夢想，喜不自禁，起身朝薑山拱手作揖來:“謝將軍栽培！”

　　“那好，明日縣衙見。”薑山牽上如心的手，被梅念生歡送出府，行禮話別。

　　走離梅家不遠，如心問:“未問過襄王殿下，你怎就輕易給人官職了?”

　　薑山笑道:“不是輕易，是有意為之。”

　　如心問:“怎就有意為之了?”

　　薑山說:“縣衙算是國家最低等行政機構，可麻雀雖小，五髒卻俱全。不說縣衙內，內設三班、六房，單就知縣、縣丞、主簿、典吏、巡檢司、倉大使和吏目、皂吏、仵作、捕快、書吏這些人，要想一一配置齊全，就夠人頭疼的。一縣如此，後邊還有十幾個縣呢，今日好不容易偶遇一個德才兼備的，自是寧可唯才是舉，不可輕易錯過。”

　　如心身為女子， 從未想過能做官，自是懶得聽這方面的事情，說道:“今晚，是你下廚做飯吃嗎?”

　　薑山回道:“下廚沒問題，得先做好一件事來。”

　　如心問:“什麽事?”

　　薑山說:“背娘子回去。”

　　如心笑問道:“你不嫌累嗎?”

　　薑山笑答道:“於娘子這裡，不嫌累。何況娘子今日幫了我一個大忙，理應享受這等禮遇。”蹲下身，等著如心爬上後背。

　　如心問:“我哪幫你什麽忙了?”

　　薑山說:“上來再說。”

　　如心爬上薑山後背。

　　薑山起身，邊走邊說道:“今日若不是娘子要求四處逛逛，哪裡能聽到這琴音不是。”

　　如心說:“不就見到了一落魄書生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薑山說:“娘子錯了，可不止見到一落魄書生。”

　　如心問:“還有什麽?”

　　薑山說:“我剛才在想，要是用當地有才有德之人擔任地方知縣，管理那些投誠的亂民，他們是不是能放心些。”

　　如心說:“人們常說:‘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只要當官的，不是一人得道、雞犬飛升，實心實意為父老鄉親們辦事，自是放心些的。”

　　薑山笑道:“我家娘子都這麽說，那我就照做了來。好不好，以觀後效，萬一錯了，及時改過來也不晚。”

　　如心說:“你可不能聽我的。”

　　薑山說:“好，不聽你的，今晚不做晚飯。”

　　如心說:“你堂堂大將軍，怎能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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