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亨看到李系這般汙穢模樣,還敢跑進自己書房,肉嘟嘟的大臉立時就垮下來二尺多。
他訓斥道:“與你說過多少次,平時要注重禮儀,遇事不要大呼小叫,你太讓為父失望了。”
李系是僅次於李倓,為太子亨所不喜的兒子。
原因無他,這個兒子雖然長著一副聰明的軀殼,但乾出來的事,簡直是愚蠢之極。
太子亨訓斥完,轉身回到桌案後,才問道:“何事,陸盡忠怎麽了?”
李系今天也是夠慘,被大哥教訓後,一整天都鬱鬱寡歡,他覺得自己這陣子太倒霉,沒有一件事順心。
他就想,是不是自己這幾天走背字。
於是晚飯過後,他就一心想著要去找一趟陸盡忠。自己馬上就要開府,實在不行,就讓其再給自己算一卦,看看什麽時候能轉運。
走在路上,李系一邊揉著臉,就一邊感歎。
“還別說,陸盡忠這老小子,雖然人長得醜了點,但還是有真本事的,難怪父親這麽重用他,算得是真準。”
萬萬沒想到,李系剛走到半路,陸盡忠就發瘋一樣衝他跑了過來。
那個樣子,直接就把李系給嚇尿了。
大晚上的,衝他嘶吼跑來的那個東西,哪裡有個人樣。
滿身是血,頭髮散亂,魚泡眼,朝天鼻,鼻毛直插人中,活像一個面目猙獰的索命惡鬼。
這他媽誰碰到了,誰都得嚇死過去!好嗎!
李系嚇得抱著榔柱,一動都不敢動,不過還好,那惡鬼不是衝著他來的。
理都沒理他,口中碎碎念就從他身邊跑過去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幅可怖模樣,李系後脖梗子還在冒涼氣。
“陸盡忠瘋了,我看到他滿身是血,瘋瘋癲癲地跑出府去了,嘴裡還喊什麽,凶兆,劫數……肯定是撞邪了。”
“放屁,再敢胡言,老子撕爛你的嘴!”聽到撞邪二字,李亨直接抄起手邊的文書,一把甩在李系的臉上。
宮裡最忌諱巫蠱,堂堂太子府的管事“撞邪”,你還讓我活不!你怕不是嫌你老子命太長,覬覦老子的太子之位了吧!
李亨實在沒見過這麽愚蠢的人,關鍵,這人還他媽是我兒子。
真是作孽啊!李亨在內心無能咆哮道。
李系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再不敢多說一個字,他看出來了,他老子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書房中一時充滿了肅殺之氣,寂靜得可怕。
李亨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莫名產生一個想法,那就是一巴掌把他拍進娘胎裡去。如果真的可以的話!
實在是太蠢了!他媽太蠢了!
好半天寂靜無聲,太子亨強製自己平複心中的怒火。
看到李系還跪在地上,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這頭蠢豬,於是說道:“此事我已經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系從地上爬起,不敢久留。
但是,剛出門,李系又去而複返,他看著自己的父親,有些欲言又止,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怎麽,你還有事?”李亨聲音生冷,語氣有些不耐煩。
“父親,有句話兒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系盯著自己父親,等待回應,見對方睜大了眼睛,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於是說道:“我見到陸盡忠往東邊去了,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李亨不說話,沉默著。
李系又說:“東邊可是延禧門的方向。”
李亨還是不說話,呼吸似乎重了幾分,但依然沉默著。
“出了延禧門,可就是廣平王府!”
李系終於說出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父親心裡是怎麽想的,但是今天若不把這些話說出來,他覺得不說自己可能會後悔一輩子,就說今天晚上,他肯定是睡不著覺。
不過很快,李系就知道自己父親是怎麽想的了。
回應李系的,是一巴掌。
李亨的巴掌與李俶的不同,大肉巴掌,厚厚一層老繭,呼人臉上,與馬蹄踩過沒什麽分別。
李系原地足足轉了兩圈才停下來。
“李倓為甚去華清園投井!嗯?你乾地好事,以為額知不道斯巴!”李亨咬牙切齒,但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被人聽見。
“你今天說這些個話,你想乾甚!”
“你想說陸盡忠跟額這兒吃裡扒外,私下早就與你大哥暗通款曲,狼狽為奸斯巴!你真是個好歹毒地心腸哦!”
“額怎個就生出了你這樣個兒子咧!你狗日的差成色!”
李亨雙眼泛紅,痛心疾首,氣得嘴都瓢了。
李系則跪坐在地上,口鼻流血,腦子嗡嗡作響,剛才那一巴掌,直接給他打出了耳鳴,而且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好半天,李系才反應過來,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錯,急忙跪地磕頭,額頭上立馬血流如注。
“父親我錯了,我不該陷害我大哥,你饒了我吧!”
李系磕頭如搗蒜,鼻涕、眼淚、血漬掛了一臉。
太子亨看到兒子這樣,又有些不忍心,本來一個傻兒子,就夠讓他頭痛的,若是再多一個,可叫他怎麽活啊!
“好了好了,起來吧,為父不怪你,是為父剛才的話說重了些。”
李亨把李系攙扶起來,好生安撫,態度可以說是一百八十度急轉彎。
李系腦子又是嗡嗡的,一時反應不過來。
太子亨抓住李系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系兒,我打小就看出你聰明,今日怎麽這般愚蠢呢!”
李系一聽,這話怎麽聽著這般似曾相識。
“當年我們一家住在十王宅中,朝中奸佞當道,為父自顧不暇,哪一次不是你大哥為你們兄弟排憂解難,說到底,我們總歸是血濃於水的一家人啊!為父不希望看到你們自相爭鬥,傷了和氣啊!”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麽簡單的道理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傻兒子啊!”
李系如遭雷擊,愣在當場,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父親,這一刻他好像悟了——原來是這樣啊!
“怎麽了,系兒!”
李亨發現李系目光呆滯,以為自己的話已經觸及到了他的靈魂,一時接受不了,有些擔心地問道。
只見,李系猛然驚醒,身上的氣質瞬間發生了質的改變。
“父親,我明白了,孩兒都明白了,我知道錯了。”李系不卑不亢,態度誠懇,語氣平和地說道。
今天這一天,太子亨經歷的刺激實在太多,這心一直七上八下,就沒停過。此時,李亨也有些疲累,他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
看到兒子知錯,他已經知足了。
“知錯就好,如此你就下去吧,為父也有些乏累了。”
“那父親早些歇息,兒子告退。”李系轉身,木頭一樣向門口走去,整個人顯得非常平靜。
李亨有些不適應兒子突然的改變,感覺有些恍惚,叫道:“等等!”
“父親,您還有什麽吩咐!”
太子亨看著李系轉身,臉上帶著一絲木然,突然感覺有些熟悉,竟然一時語塞起來。
不過,他還是說道:“系兒,你明年就要開府,這段時間你就待在府中,不要再出去了。”
“為父的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其實太子亨話中的意思,可以總結為兩個字——禁足!
李系顯然是聽懂了,“孩兒明白,孩兒正想趁這段時間好好在府中讀書,爭取早日像大哥一樣,獨當一面,為國效力。”
“父親您還有別的吩咐嗎?如果沒有,我就去休息了”
“嗯,你能這樣想最好。沒事了,你去吧!”李亨揮了揮手,沒有多說。
李系依然僵硬轉身,走出書房時,臉上似乎還掛著笑容。
出了書房,穿過回廊,一直走到很遠李系才停下腳步,他回頭看向書房的眼光充滿了惡毒,那裡依舊燈火通明。
李系語氣平靜地說道:“原來你們都是一路貨色!哼……父子!哼……兄弟!”
說完這句,李系嘴巴咧開,很開心的笑了起來,
但是,臉上立馬傳來火辣辣的痛,可他一點也不在意,隻咬牙切齒地罵道:“真他爹的痛!”
……
待李系走後,書房中。
太子亨並沒有馬上休息,他撿起地上的文書,小心放回桌案,慢慢又開始在書房中來回渡步,腦子裡始終回想著李系說的話。
“難道陸盡忠真的跟俶兒在私下接觸?”
其實,太子亨並不如他口中所說,是為了什麽狗屁兄弟和氣,才不讓他們私下爭鬥,說到底,最終還是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因為,陛下需要看到一個仁厚的諸君,大唐需要看到一個和氣的太子府。
所以李亨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拖他後腿,太子府必須統一戰線,這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真正含義。
再說,一個諸君,未必就是今後的天子,又有什麽好爭的呢?
如果真有一天,太子亨成為了那個執宰天下的人,那時,今日的兄弟和氣,就是他明日最大的忌諱。
但是,這些話他不能明說,也不可能明說,聰明人不說也能懂,蠢貨說了也等於白說。
皇權爭鬥,鬥的就是智慧。智慧是個好東西,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有。
整個太子府,像這樣有智慧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太子亨,另一個便是廣平郡王——李俶。
但是現在,太子亨倒是有些懷疑,他的兒子李俶,在這個兒子的內心深處真的是跟自己一條心嗎?難道他會在背後搞小動作?
比喻說今日,一聲招呼不打就把李倓接出府去。
由己及人,李亨覺得自己不能不防一手!至少不能這麽放任下去。必要的敲打還是不能少的。
“畢竟天子之家,永遠不會有父子親情!”
李亨面色一冷,拍了下手掌,書房窗戶外,一個黑影立馬浮現了出來,他好像一直就站在哪裡。
“主人!”黑影聲音微不可察,但每個字都能聽得很清楚。
“廣平王!”
“是!”
不需要多余的解釋,黑影就已經明白了太子亨的用意——查廣平王李俶!
……
夢境中。
李倓還在做那個綿長的美夢,不得不說,在夢中,李倓變了,他變聰明了,已經不像是一個傻子。
此時,他坐在李建軍對面,認真的聽著對方口吐蓮花。
“這麽說來,這個地方,就是我的夢中世界!你沒有騙我。”
李倓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麽。
經過短暫的交流,他與李建軍就像是已經認識了十幾年的老朋友。李建軍是個什麽德性,在他心裡再清楚不過。他覺得李建軍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的, 這個人很不可信。
李倓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盤坐於大樹下的李建軍,似乎心有所感,抬了抬眼,他看到到了李倓臉上發生的這一微小的變化。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很是凝重,虎軀緊接著就是一抖。
李倓似乎也看到了李建軍看到自己臉上微小變化而身體一抖的微小變化。
“嘿嘿嘿……”
兩男人幾乎同時乾笑起來。
“不必了吧!”李建軍憨憨笑了笑,首先開口。
“玩玩嘛!”李倓也跟著憨憨笑起來。
“真不必了!”
“你不要害羞嘛!我就玩一下!”李倓幾乎撒嬌地懇求著,模樣略顯卑微。
“玩你妹啊!”
只見,李建軍猛地臉色一板,跳將起來,不要命地向遠處衝,但是他似乎忘了自己的手腳,此時正被鎖鏈鎖著。
徒勞的反抗終歸於徒勞,漆黑的大樹很快就亮起了絢麗的光。
只聽樹下,嗞……嗞……
李建軍倒下了,李建軍全身開始抽搐,李建軍開始口吐白沫,李建軍如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不動了。
李建軍沒有哭,但眼角有淚滴流了下來。
回想起曾幾何時,吃著火鍋唱著歌,那樣簡單、快樂、美好的日子,不知是什麽時候早已是一去不複還了!
李倓看著自己乾的好事,無恥地笑了起來。
而橫臥在水面上的李建軍,把頭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膝蓋裡,悲傷溢於言表。
“混蛋,土匪,瓜皮,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