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內,眉似刀的少年如往常一般蹲坐在炭爐旁,雕刻著初來時隨手撿起的一塊小石頭。自從被東詩賣了以後,這麽多年他就沒這般清閑過,只是看似冷靜雕刻小石頭的他心裡卻是很不安。未知的,最易令人恐慌。
七天后,接到第一個任務的少年暗出一口氣,終於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麽了。
西方胎門前,少年拿著鑰匙插入石門上的鎖眼,正反各轉了幾圈,兩扇石門自動向兩側打開,他舉著火把緩步踏入。胎門內,一條長長的通道直通黑暗深處,只有六個火把稀稀拉拉的插在兩旁。借著火把的光亮隱約可見一個個單獨的房子分列兩排,寬厚的石牆、厚重的鐵門,在微弱的火光照應下,陰森森。
少年的目光在兩側牢房鐵門上的木牌不斷跳躍,那木牌上面記載著關押之人的一些信息。終於,他在一個鐵門前停了下來,那木牌上的人名就是他要帶走之人,范仲。
緊握在掌心的鑰匙滑落到指尖,已溫熱。沉默片刻,他打開鐵門,手持火把走了進去。牢房內,石床上盤坐的中年人微微抬手遮了下眼睛。少年見此立即後退幾步,火把悄悄又後移少許。
“小兄弟,有心了”
少年的動作沒有逃過中年人的眼睛,他起身下床,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雙手抱拳於身前,彎腰行了一禮,很鄭重。
“范先生,使不得”
少年慌忙橫移了幾步,躲了過去。
“先生?這個詞可是許久未曾聽聞了”
范仲面露追憶之色。稍頃,大概是“先生本能”覺醒,只見他腰身一挺、面色嚴厲。只是當他看見少年的那雙“老手”之後,原本想說的一句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罷了”
搖頭歎息一聲,范仲率先抬步離開。古語雲,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好不好?當然好,好的不能再好了。只是要讓這個少年因此而承受更多的痛苦,甚至因此而死,他又有些於心不忍。
跟著范仲走出房間的少年,關上鐵門,再次看了眼鐵門上的木牌,牢牢的把上面的信息記在心裡。看著走在前方的堅挺身影,他不知道對方為何會欲言又止,但他猜測對方曾經當先生的時候,應該是很嚴厲的。
出了胎門,少年帶著范仲走進南方的金門。踏入石門,三丈之外又是一道內門,兩旁站有兩個盔甲守衛,渾身上下,只露有一雙眼睛在外。
“口令”
盔甲守衛上前一步,手中長矛平壓。
“滾”
少年微微張口。這口令不知是哪個高人設計的,有氣勢、有感覺,只可惜他的聲音不夠響亮、不夠霸道,美中不足。
守衛收矛後退,合力推開了石門。口令正確,一字不差。
隨著內門被緩緩推開,先是一道刺眼的亮光如刀劈來,緊接便是如波濤洶湧而出,少年與范仲齊遮眼。三排鑲嵌在通道兩旁的拳頭大的日光珠從內門一直延伸,裡面猶如白晝。好一會,二人才適應這在外界來說不過是正常的光亮。
通道盡頭右拐,有三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門大開,裡面站著兩個人,一大一下。大的戴著青狼面具,小的名為鬼手。帶著范仲步入房間,少年看見了一個類似“十字形”的刑具,他內心一顫,背後瞬間布滿冷汗。
“小蠻子,你很磨嘰你知道嗎,蛋疼呀?”
鬼手小聲抱怨一句。
“把他綁起來”
戴著面具之人冰冷開口。
“是,蛇血大人”
“不是你去,是他”
剛想邁步的鬼手又止住身形,也不敢問原因。眉似刀的少年紋絲不動,又習慣性的低下腦袋。到如今他怎麽可能還不明白鬼手口中的“提人”極有可能就是“殺人”。
“我說話你沒聽見?”
代號蛇血之人殺氣漸露。
“催、催、催,催你大爺,我自己來”
好似是對少年初次見他持著火把後退些許的回禮,范仲主動幫少年解了圍,還暗暗幫他“回擊”了一次,催你大爺。他從旁邊的牆上拿下三圈金晃晃的繩子,自顧自的走向刑具。
“你若不動手,我保證讓他受的苦,增加百倍,真正的求死不能。不信?試試?”
蛇血好似是個脾氣倔的,他直勾勾的看著那低著腦袋的少年,沒人懷疑他說的是唬人之語。站在刑具旁的范仲眉峰一挑,視線在那少年與蛇血身上流轉片刻,心中暗暗猜測蛇血此舉的用意莫非是要不斷壓低少年良知的底線,以此拉進少年與他們的距離,最後徹底與他們同流合汙?
“范仲,只能讓你多受些苦了,畢竟說話要算話的嘛”
見少年依舊不動,蛇血便讓鬼手動手。
“我來”
在鬼手奪過范仲手中金繩的時候,少年抬起頭。
“你來,你到是來啊”
看著那隻說話但不動的少年,鬼手舉著手中金繩。猶如被推著而行的少年走到刑具旁緩緩接過金繩,緊緊的握在手裡。刑具,其實是個倒“丁字形”,頂端固定在牆頂,下方擺有兩個石墩。
“死前能少受些苦,也是福。來吧”
看著面目有些扭曲的少年,范仲低聲自語一句,隨後雙腳站在石墩旁,雙臂平伸靠著刑具。感受到對方安慰之意的少年用金繩將他固定之後,默默的向外走去。
當不了俠客,也不做看客。
“站住,你就在旁邊看著,要不然,呵呵”
蛇血再次開口威脅。少年腳步一頓,隻得留下來。
“大人?”
見準備妥當,鬼手請示一句。待蛇血點頭之後,他穩步走到范仲的身後,從懷中拿出一把筆刀,刀頭比刻刀更短更細。暗暗吸了一口氣,他一把扯掉范仲的衣衫,開始使用筆刀在范仲的身後刻畫起來。
隨著上衣被扯掉,站在一旁的少年驚駭的發現范仲的胸前居然早已被刻畫著一副複雜的圖案,在圖案的紋路裡,有複雜的符文閃爍不定。這些人到底要幹什麽?
隨著鬼手著手刻畫,源源不斷的鮮血流到了地上。范仲忍不住悶哼,他雙眸緊閉、身體顫抖,雙手握拳咯吱響。從范仲身上淌落的鮮血並不是停留在原處,而是順著地上的紋路緩緩湧入范仲前方的一個白玉鼎中,這時范仲胸前圖案紋路裡的符文閃爍的更加急促。
三足兩耳的白玉鼎在吞噬鮮血後,鼎上的紋路也逐層跟著亮起了血光。而且隨著吞噬的鮮血越來越多,那白玉鼎居然慢慢漂浮了起來。當白玉鼎上的紋路全部被“點燃”,此時鼎身已經懸浮在與范仲丹田齊高的位置,地上的鮮血完全是逆勢而上。鬼手此時已經滿臉的汗水,面色也很不好看,想來刻畫的過程對他也是一種極大的消耗。
“別出錯”
蛇血冷聲開口,同時他上前兩步,邊走邊卷起衣袖。那外露的手掌光潔而修長,右掌心處一枚銀針在清吟,似是見血而鳴。左掌的無名指上一根銀線開始緩慢轉動,如銀蛇將要攻擊。
隨著精神緊繃的鬼手完成最後一筆,一直硬撐的范仲終於忍不住發生痛苦的哀嚎,只見他的小腹在急劇起伏,一抹亮光很突兀的在丹田處浮現,使得他的腹部都近乎透明。
“范仲,想想你的女兒。只要你堅持住,你的女兒不僅沒有危險,還能一輩子衣食無憂”
蛇血的聲音除了一如既往的冰冷,還多了一絲火熱。他雙手齊出,左手的銀線筆直射出,先是在白玉鼎上饒了一圈然後在半空中穿過銀針尾部的針眼,而銀針則是帶著銀線直接刺入范仲的丹田。肉眼可見刺入范仲腹部的銀針圍著那個光點在極有規律的穿梭,最終刻畫出一個與外面白玉鼎相同的“白玉鼎”,繼而纏了上去。“牽線搭橋”完成之後,范仲丹田處的那抹亮光與外面白玉鼎之間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聯系,二者開始齊亮齊暗。
腹內銀針來回穿梭有多疼?以少年異於常人的堅忍性子見到這一幕也是頭皮發麻。嗯?雙手負後握拳的少年猛地抬手接住鬼手轉身扔過來的筆刀,偷襲?轟,房間內突兀的響起一聲悶雷,少年瞬間倒飛撞在牆壁上,嘴角留下絲絲鮮血。
天怒?!
在少年驚疑不定之際,范仲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火光盡是血色。他面前的白玉鼎,紋路也瞬間大亮,緊接著無數根血色絲線從紋路上向四周蔓延,逐漸勾勒出另一個“范仲”。
人形火光中,丹田處的那一抹光點似乎是察覺到危險鑽了出來,漂浮在半空中,在兩個范仲之間搖擺不定。光點不過拇指蓋大小,外形像是一個縮小版的星雲,色彩斑斕。
隨著范仲身體的燃燒,他的氣息越來越弱。而另一個絲線構成的“范仲”似乎是通過銀線不斷汲取能量,氣息越來越強。星雲般的光點像是能清晰的感知到兩者之間的變化,它不再猶豫,直接甩出一條色彩斑斕的光尾衝進了“本體”。
范仲的身體最終燃燒殆盡,白玉鼎上的絲線也開始快速回收,最終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模樣,翩翩落地。
“表現不錯,賞你的”
聲音都帶著興奮的蛇血拋了一個瓷瓶給鬼手,然後持著白玉鼎快步離去。鬼手接住瓷瓶,雖然人已走遠,但他還是恭敬答了謝,然後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兄弟,你那是什麽眼神?范仲的死,你也是幫凶”
鬼手對著少年咧嘴一笑,齒縫鮮血豔紅。少年不想搭理鬼手,也轉身離開。
住處門前,兩個少年站在門口等候。
“小蠻子,第一次遭雷劈的感覺怎麽樣,疼不疼?”
“疼”
“是實話。賭手,賠錢,我就說這個小蠻子一看就是老實人”
妖手得意的伸出手掌,五指並攏。
“記帳”
“沒問題”
妖手也不在意,玩嘛。
“小蠻子今日所見有何感想?友情提示,若你在開田境還沒選擇堂口,你的下場八成就是這樣了”
“我沒想到人的丹田也能被搶走”
“別說丹田了,你以為你的身體就是屬於你的?”
賭手笑眯眯的追問一句。小蠻子本想點頭,我的身體不是我的是誰的?只是想到如今的處境,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確實不屬於自己。
“強取丹田是件很難很需要運氣的事,你只是碰巧第一次提人就遇見了成功案例。牢門裡關著的幾十號人,若能成功三個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你們怎麽知道成功了?”
“看著蛇血大人離開時的神色,傻子都猜的出來原因”
“我在裡面挨的那一下,真的是天打雷劈?”
“錯不了。在修行一事上,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沒有說靠自己努力就能修行的,所以我們這些覺醒‘道痕’獲得修行資格之人真的是天道眷顧。在修行第一境磨刀境時,我們體內的‘道痕’縹緲無蹤,連我們自己都不知在哪,根本無法強取。只有到第二境開田境時,‘道痕’融入丹田才能確定蹤跡”
“所以強取丹田的根本目的實際上是為了‘道痕’?”
“不錯。將覺醒的‘道痕’移植到不能修行之人的體內,此舉就像是假傳聖旨,天道能不震怒?你該慶幸這裡有大陣守護,要不然‘天打雷劈’可不是那麽好接的”
“西面胎門的意思就是裡面關押的都類似胚胎?”
“差不多這個意思,所以我們這個地方又叫胎室”
“別說這個了。小蠻子,鬼手最近要趴窩療傷了,‘天打雷劈’可不是將‘作案凶器’扔了就能完全避免的,他受的暗傷比你重的多。如今鬥地主三缺一,湊一桌?”
賭手打斷了妖手,開始聊正事。
“我不會,也沒錢”
“人非生而知之,不會可以學嘛。至於沒錢,更簡單了,可以賒帳,還不要你利息”
“來嘛,先試玩五把,可以了吧?我們的水平也都一般,最後能不能乾的過你還兩說呢”
賭手一臉期待的繼續慫恿。少年抬手在胸前輕拍幾下,如今體內依舊血氣激蕩如戰場。最終,他還是點點頭隨著二人離去。怎麽療傷不是療傷?站著可以,坐著可以,邊玩邊療也可以,習慣了。那就玩兩把,算算時間可是很長時間沒玩鬥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