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月節後的第二天,蘇天明早早出了門,今天他要去草藥店購買幾味藥材。其實他昨天下午就想去的,只是依照蠻域的規矩,拜月節當天不買藥,不吉利。
對於蠻人,說他們都是丹藥師那絕對是誇張了,但要說他們或多或少都懂一些草藥之術,那真的是名副其實,無人反駁。蠻域本來生長的草藥就多,再加上受傷又是家常便飯,自然是久病成醫,而且這些草藥之術自古流傳從未斷絕,歷經一些優秀的草藥師改良之後越發的神奇。
直到正午時分,蘇天明才背著個竹簍走了回來,裡面不僅有購買的草藥,還有他精挑細選的砂鍋,用料很厚道。清洗完砂鍋之後,他把砂鍋加了一半的水放在炭爐上,來不及休息,他開始整理那些藥材。草藥一一入鍋,時間和的順序都非常講究,蓋上蓋子的那一刻,他就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約莫一個時辰後,蘇天明揭開蓋子先是聞了下味道,隨後揮手驅散砂鍋裡彌漫的霧氣用筷子沾了一些在嘴巴嘗嘗。嗯,是熟悉的味道。
“希望巧兒姐能快點好起來”
端起砂鍋,蘇天明向東坡閣快步走去。巧兒的受傷對他來說就似一個客人在主人家打碎了一個名貴的花瓶,關鍵還賠不起,心裡自然一直七上八下。
“巧兒姐,方便進來嗎?是我,蘇天明”
巧兒的閨房前,無法用手敲門的蘇天明開口請示。
“進來吧”
得到允許的蘇天明用肩膀擠開了門,雙手端著砂鍋側著身子走了進來,將熬好的草藥放在桌子上。
“你熬了什麽,好香呀”
“這叫隔夜跳。巧兒姐,我忘了件東西,馬上回來”
蘇天明一拍腦門,快步跑了出去。巧兒剛想說不要麻煩了,那道小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外。蘇天明前腳剛離開,靈兒後腳就走了進來,嘴裡咕噥著,“年輕人就是不穩重,毛毛躁躁的”。巧兒憋著笑,沒有“補刀”。
“咦,這是什麽?好香呀”
“聽他說,叫隔夜跳”
“隔夜跳?好奇怪的名字。莫非是好吃的過了一夜想起之後還能難抑興奮的跳起來?”
“不清楚,你等他回來問問便知”
“不用等,我的這個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我先嘗嘗鮮哈”
有些迫不及待的靈兒捏起砂鍋的蓋子放在一旁,俯身吹了吹表面的熱氣。
“那家夥應該是去拿杓子了。身為全味樓的‘刀冠’,做事丟三落四、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沒有找到杓子的靈兒低聲訓斥一番,之後直接端起砂鍋輕輕的抿了一口,砸吧砸吧,眼睛眨了眨,又抿了一小口,“聞著挺香的,怎麽吃起來怪怪的?”。
“很怪?”
巧兒微微欠身,她也挺好奇的。對於靈兒直接上嘴,她也不介意,二人一直不分彼此,共食共寢是常事。
“嗯”
靈兒腦袋直點。
“那不會不是吃的吧?”
巧兒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左腿。
“不會吧?這麽香的東西是敷的?”
端著砂鍋的靈兒吹散砂鍋裡的霧氣,低著頭、搖晃著腦袋仔細查看,識圖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那不是給你吃的”
拿著一條乾淨紗布趕回來的蘇天明,看著端著砂鍋幾乎快到嘴邊的靈兒急忙製止。
“我就吃,怎麽了?”
靈兒小性子一下就上來了,然後當著蘇天明的面直接吸吸溜溜的喝了一大口,吃完還仰著腦袋看著他,像個鬥雞戰勝對手的小公雞。
“那是敷的草藥”
“真是敷的?這句話你怎麽不早說?”
靈兒急忙放下砂鍋,四處找水漱口。蘇天明尷尬的呆立在那,是自己表達的不夠清楚,誤會了。
“吃了以後不會有事吧?”
巧兒緊張了問了一句。蘇天明端起靈兒放下的砂鍋看了一眼,“吃的不多,以靈兒姐的修為,無礙”。他端著砂鍋走到床邊,剛蹲下,靈兒就開口阻止,“停,敷藥我來,女孩子的腿豈是你隨便碰的”。
靈兒上前幾步,先熟練的取下巧兒小腿上的繃帶,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條自帶的紗布,質量更好。蘇天明站在一邊皺了皺鼻子,看樣子,靈兒已經為巧兒換過不止一次藥了,而且用的也是草藥。
“你這藥沒問題吧?”
已經率先在巧兒的小腿上纏了薄薄一層紗布的靈兒在準備塗抹蘇天明送來的草藥時突然住手問了一句。
“方子沒問題,是蠻人前輩們親測有效的。買的草藥也沒問題,這個我是了解的。敖這種接骨藥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順序與火候都清楚”
“你直接說沒問題不得了”
靈兒這才把草藥塗抹在紗布上,用力輕巧。站在一旁的蘇天明又叮囑了幾句,隨後才默默退了出去。
拜月節後的第三天清晨,巧兒醒來之後,依照蘇天明的叮囑除去了藥膏,然後解下纏在肌膚上的紗布。她用手捏了捏受傷部位,腳丫跟著轉了一圈,不疼。小心的下床,扶著床沿走了幾步,沒事。最終她松開床沿走到房間空曠處,輕跳幾下,好了?!不愧是隔夜跳。
拜月節後的第四天,全味樓開始營業,大家重新開始忙碌起來。寒石房內,完成了自己任務的蘇天明擦拭乾淨刀具,一一掛好,然後看了眼那空空的主位,疑惑李老今天怎麽沒有來。
拜月節後的第五天,李老依舊沒有現身,回到房間的蘇天明心裡開始不踏實了。他倒不是擔心李老去貪狼告密,而是有些擔心他的安全。今日他特地到內務部去問李老是不是請假了,結果是沒有。
拜月節後的第六天晚上李老才回來。他來到蘇天明的房間,神情有些複雜。
“李老,依照全味樓的規矩,無故連續曠工三天,是要卷鋪蓋走人的,還沒有賠償。你不會是被開了吧?”
眼見李老遲遲沒有開口,蘇天明率先問了一句。
“跟被開也沒什麽兩樣。小蠻子,這裡我是不能待了”
李老神情嚴肅,不似開玩笑。蘇天明精神一緊,面色露出些許恐慌。
“別怕”
看著眼前無助的少年,李老溫和的安撫一句。這短短的兩個字仿佛讓蘇天明找到了主心骨,神情漸漸穩定下來。
“此事與貪狼無關,是我的私事”
李老來回踱了幾步,突然他從袖中掏出一方絲巾捂嘴咳了幾聲,隨後若無其事的將絲巾重新塞進袖中。
“李老,你受傷了?”
蘇天明緊張的問了一句,他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嗯,老傷加新傷。此事暫且不提,我問你,你聽說過魔刀嗎?”
“嗯”
“真聽過?魔刀所在的部落與你的三山部落可是相距很遠”
“在蠻域的蠻橫榜上,魔刀是榜上有名的,只是已經消失數百年了。而且我在一本蠻傑譜上曾看過關於他的介紹。”
“蠻傑譜?沒聽過,上面是怎麽介紹魔刀的?”
“據蠻傑譜所言,魔刀本名楊杉,來自蠻域雨工部落所轄的商羊部落,從小就一副俠義心腸,愛管不平之事,雖然也曾有過挫折,但是越挫越勇,行俠仗義之心不改。後來魔刀得罪了雨工部落長老之子,逃離蠻域,他的傳奇一生便從此拉開了序幕。或許是天道眷顧,魔刀前腳剛踏出蠻域之外,後腳跟還沒落地,他便得到高人賞識,不僅對他傾囊相授,連自己的女兒都嫁於魔刀。七十年後,魔刀王者歸來,在眾多阻攔者手中將那長老之子斬於刀下,名聲一時間傳遍整個蠻域。書上將此戰稱為魔刀‘揚名三戰’第一戰”
“魔刀揚名第二戰,是在一次‘花開宴’上,出手的對象是‘花開宴’的主角,也是采補峰的一個天才弟子。當時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刀剝了對方的人皮。那血淋淋的茫然四顧的肉身,讓不少在場之人望之欲嘔。從那以後,與其對戰之人怕其出刀,更怕其收刀。一把酒肚刀甚至僅僅亮出名號便能嚇死一些膽小之輩”
“第三戰又說的是什麽?”
“第三戰便是魔刀將斷魂之主暗中作惡的兒子給剝皮拆骨了。當時那位斷魂少主的青藍府,人皮滿天飛、人骨堆滿院,從此青藍府便有了個皮骨府的名號。魔刀的凶威至此徹底傳遍天下,也正因為此舉,魔刀被斷魂下令追殺,從此便消失無蹤,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書上可曾說‘魔刀’二字的原由?”
“說了。是由於此人刀法太過凶殘,三大招牌刀法“剝皮”、“拆骨”、“凌遲”極其霸道血腥,故被稱為魔刀”
娓娓道來的蘇天明不明白李老為什麽突然提起了魔刀,他隱隱猜測李老這次受傷或許與魔刀有關。難道是魔刀重新現世了?
原本臨窗遠眺的李老豪氣轉身,他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然後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噓。
“幹啥?”
蘇天明一時間沒明白李老想要表達的意思。
“蠢蛋,我說我就是魔刀”
呵,蘇天明把頭轉向一邊,絲毫不信,這個老蠻子吹牛不打草稿。你怎麽不說你是蠻域之主,蠻大人!
“老子坐不改名”,窗前的李老向椅子走去,邊走邊說。然後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水,“行不改姓”。蘇天明聞之更加不相信了。
“你不信也無妨,說實話,原本我是準備順帶調教你一番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你的資質也湊合,只是現在沒時間了。這次拜月節去祭拜故人的時候偶遇了斷魂的殺手,還是一個對我了解頗深的殺手,連易容術都被他看穿了。奶奶的,別人的偶遇,都是才子遇佳人,然後倆人牽著手雙雙把家還。到老子這裡反而是狗咬狗了。倒霉歸倒霉,身份泄露的也不算冤”
“我今天之所以回來,是因為這次估計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原本我想著苟延殘喘,等傷勢好了再乾一票大的,現在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想要再與斷魂掰手腕已經絲毫沒有可能了。死,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多麽可怕的事情,除了尚有遺憾之外,還有件東西,我不想落入斷魂的手裡。思來想去,在斷魂找到我之前,我也就只能找你這麽一個熟人”
“這個本子裡面記載了我日常的一些想法,也有我對用刀的一些心得。斷魂之所以緊追我不放,未嘗沒有得到這個本子的目的”
李老從懷裡掏出一個油跡斑斑的本子放在桌上,蘇天明往桌子上的本子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他也聽出不正常了,這很像在交代遺言。
“李老,若您真是魔刀前輩,為什麽會對胎室中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莫非書上記載有誤?”
為了盡可能的探明真相,蘇天明仗著膽子進行一句“冷嘲熱諷”。
“記載確實有真有假。比如我剛離開蠻域的那段時間可不是又遇高人又抱美人,相反,那段時間我就是個賣狗肉的。再比如,我並非什麽俠義之士,相反,我其實曾經也是斷魂之人,是個殺手。小蠻子,既然說到這了,那我就說幾句上不了台面的苟且之言。你雖戒備心重,但是也有俠義之心,這很好。以後你若是做一個少俠,我舉雙手讚同。有人豁出性命為道義,死則死矣,壯士,佩服。有人怒發衝冠為紅顏,情深意切,情種,可敬。但是,我希望你謹記一個‘忍’字,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別輕死”
“苟且偷生?”
“可以這麽說。苟且而活,但不僅僅隻為活”
蘇天明開始沉默不語,不管李老是不是魔刀,分別應該是真的。他對李老的感覺很複雜,有時會覺得可以信任,有時又覺得對方太過神秘心裡沒底。
“好了,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小蠻子,好好活著,別整天冷著臉,敵人又不在這裡,你冷臉給誰看?”
蘇天明點點頭。
“仰天大笑出門去,老子豈是好殺的?!”
伴隨著笑聲,李老身上光芒一閃,由一個和善的老頭變成了一個魁梧大漢,濃眉大眼、絡腮胡,虎背熊腰、岩石臂。他踏出房門,對著山坡閣那邊拱了拱手,然後在少年震驚的眼神中消失不見。
“居然是他?此人真是魔刀?!”
祝盈台一臉震驚。
“應該錯不了。‘英雄氣概執魔刀,誰敢輕視屠狗輩?!’”
梁山坡看著身影消失處想起李老剛來全味樓時二人聊過的幾句話,其中一句是他問對方一直都是刀工師嗎?對方搖頭著呵呵一笑,以前是磨刀的。
“他這是收了那個小家夥作為弟子?只是他就這麽光明正大的把‘秘籍’放在我們的眼前,不怕?”
“一個沒說給,一個沒說要,最多算半個弟子。至於那本‘秘籍’,可能是個障眼法,可能裡面少了關鍵幾頁,可能他只能賭我不會出手,誰知道呢?”
一扇窗戶前,梁山坡與夫人並肩而立,目送那道身影離開。魔刀,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