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公裡外，華江壩，水力發電廠，深度折疊中。

　　行囚蹲著，把一根手指放在眼前，試圖彌合遠處灰撲撲的電機和腳下長著青苔的石磚。

　　遠處還有一個孤零零的房間，狹窄黑暗，藤蔓叢生，像是來自某個列車，隱在一層霧氣之中。

　　放下手指，就會有一條晦暗奔流的溪流穿插其中。

　　溪流是墳的一個縫隙，末日詩篇教內的夥伴叫它墳，羅網司叫它迷迭海，還有些人叫它幻象分界。

　　總之是現界和折疊的交界。

　　在半小時之前，幾個羅網司的人監測到了森林中的汙染波動，按照祭司的指令，他殺光了他們。

　　他收集在幽暗的樹蔭之下寂寞生活的種子，讓它們在人體歡快地生長。

　　生命的綠意攀援肋骨，在他們的胸腔催發層層疊疊的綠葉。

　　最後長出花朵，花影搖曳在一張張鐵青的臉龐之上。

　　非常美麗。

　　美中不足的是，有個家夥，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引爆了炸彈，爬行了幾十米，把信號傳了出去。

　　很討厭。

　　行囚抓起一粒磚石的碎塊，把它碾成粉末。

　　都怪那些祭司不讓自己走出折疊，說計劃最重要。

　　可是計劃不是已經失敗了嗎?

　　他看向那個孤零零的列車房間，默默道:“看起來大祭司養的東西長得還挺好。”

　　他想了一會兒，又說:“可惜養著養著把自己養死了。”

　　沒用的老人們。

　　他踮著腳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朝身後的三位祭司走去。

　　三位身穿白袍的祭司站在青石磚上，白袍上繪畫著星與月，四周是龐大破損的柱子，整個地方好像一個破朽的神廟，雜草叢生。

　　在他們腳下的石磚上，劃著兩指粗細的紋路，水銀在其中不息流淌，刻畫出一個繁複的陣法，上面書寫著古奧的符號。

　　在陣法的最中心，是一具褐發老人的屍體。

　　屍體的皮膚被水銀蒸汽燙得光潔如少年，但是皮膚之下縱橫的血管已經紫黑一片。

　　其中一個祭司掀開鬥篷，高鼻深目，黑色卷發，五十多歲，身型高大。

　　他歎了一口氣，用西大陸的語言說道:“海恩死了。”

　　其他兩人也沉默地掀開鬥篷，一隻手捏拳放在胸口，做出綻放的姿勢。一個是風姿綽約的婦人，一個是滿頭銀發的老人。

　　“吾等讚頌他的榮光，末日將為他提前。”

　　“吾等讚頌他的榮光，末日將為他提前。”

　　高鼻深目的祭司搖搖頭，“第一層是【夢】，第二層是【魍魎】，第三層指向【神】，他的計劃甚至觸及了無人能及的第四層，吾輩的終焉——【末日】，可是——”

　　婦人顫聲道:“可是導師如此恢弘的創造，卻連第一層也沒有生效。”

　　老人顯得激動:“不，娜莎，你又懂得什麽呢?導師的四層布置都生效了！以行駛中的列車作為折疊複現【夢】，躲開荷魯斯之眼。將拉入夢境中的乘客轉化為【魍魎】，以陰陽之造化呼喚【神】，至此已經是傳說的領域了。

　　他卻再創奇跡，觸及了那傳說之上的【末日】，我等豈非沒有親見那末日的景象嗎?就差一步，由虛返真，真正的末日就會到來了啊！”

　　行囚漠然站在法陣的邊緣，指著中心的那具屍體，“可是他反倒被末日吸幹了，整個法陣結果成了一個大漏鬥，【末日】消失，【神】的境界破碎，【魍魎】墮入【夢】中。”

　　娜莎冷笑一聲:“聖子說的對，【末日】沒有回應他，他不是【末日】的選民。鹿，如果導師是成功了，你是對【末日】有所懷疑嗎?”

　　叫做鹿的老人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麽。

　　高鼻深目的祭司沉默著把行囚攬在懷裡。

　　“好了，不必再說，事到如今，換一種方式昭告毀滅吧，給那些迷惘的羔羊，將注定到來的末日做一個袖珍的展示！”

　　“一千年了，時光煮沸山海，老友們散落在墳與海之間。”

　　“是時候了，告訴他們，我們還活著。”

　　高鼻深目的祭司後退一步，背後的半邊神廟一瞬間像是棱鏡一樣展開，古老的磚石和支撐柱混在一起、複製自身。

　　他後退的身形像是水面搖晃的油光。

　　“不，我不回去，我要在這裡殺人玩！”

　　行囚用輕松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掙脫祭司的手臂，往前跑了幾步，站在跪倒在地的娜莎和鹿身旁，仰首看著高鼻深目的祭司。

　　“有危險就回來。”祭司伸了伸寬大的手表示告別，身形徹底混在那一攤油光裡。

　　一切又恢復如初，重現破敗的神廟。

　　行囚撇了撇嘴，拍了拍鹿的肩膀，“你們想好怎麽殺人了嗎?”

　　鹿的身體微微顫抖，“導師所建的恢弘結構雖然最終失敗了，但是前三個層級都仍然可以運行， 只要我們稍加改造……”

　　娜莎站起來，對著天空伸出手，仿佛要把世界抓在手裡，顯得興奮又癡迷。

　　“就可以讓很多人感受毀滅的旨意！”

　　行囚展開孩子氣的滿意的微笑。

　　“那就去做吧。”

　　鹿搖晃著身子伸出手，那是一雙枯瘦的手。

　　他伸長手臂，詠唱晦澀的語言，地上的水銀仿佛活了一般，它們從溝壑裡湧濺出來，像是蚰蜒一樣在石磚上爬行。

　　全都爬向中間那名叫海恩的老人身上。

　　老人的皮膚瞬間潰萎，綻放一樣露出大塊紫紅色的肌肉，而肌肉也轉瞬如雪消融，露出白生生的骨頭。

　　經過鹿的控制，水銀很快消化了老人。

　　“感謝您的聖體，末日將為您提前。”

　　娜莎仿佛受到感召，把手放在胸口，做出綻放的姿勢:“感謝您的聖體，末日將為您提前。”

　　於是虛假的天穹之上，列車的那個小小的房間支離破碎，殘破的軀體和猩紅的藤蔓飛散，帶起大片霧氣和黑色旋流，被卷入現界的發電機廠之中。

　　行囚再次把一根手指橫在眼前，享受地觀看著眼前的景色。

　　慢慢拉近。

　　他看見一支車隊從城市邊緣穿過，城衛軍迅速在後面拉開防線。

　　他一一注視這些車輛，神情仿佛享受。

　　與此同時，亥豬市羅網司基地，審訊室中。

　　“是時候了，偷家時間。”

　　項鹽朝屏幕上的leya打了個響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