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項鹽注意到周圍的場景的時候,他已經行走在一座人行天橋上,橋上此刻行人稀疏。
天橋很高。
腳下是破舊的民居,背後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塔樓建築。
似乎是某個冷門景點。
過往的遊人恐怕很難想到,在他們視為文化古跡的高塔之下,原來是致力於解決這座城市異常事件的羅網司。
項鹽行走在大理石板之上,感覺自己好像是空中飛行的鳥兒。
他跳到天橋邊沿的那條白線上,踮起腳尖,讓腳始終踩在那條線上。
其實能夠回到十七歲,是很高興的事情。
能夠活著也是高興的事情。
一個人怎麽會因為活著高興呢?
是不是因為項鹽從來都不認為活著是習以為常的事情。
是不是也因為項鹽總是準備著死去。
“哈哈哈,大哥哥像是小孩子。”一個男孩注意到了項鹽小心翼翼地走在直線上,調皮地朝他擠了個鬼臉。
項鹽感到有趣地看著那個男孩。
然而一個中年婦女卻快走幾步,牽起了男孩的手,朝項鹽警惕地一瞪。
她低聲說:“小乖,在外面別和陌生人說話。”
“有道理啊。”項鹽收回目光,自言自語。
他從那條直線上下來,趴在棧橋的大理石欄杆上,安靜地望著遠方的世界。
在城市的邊緣,是蒼鬱的森林,森林之外是洶湧的江面,濁黃的江水繞著森林,宛如一條蒼龍半露的脊背,斜插經過城市邊沿,最近處隔著城市只有幾千米。
那是逐華江。
項鹽認真地伸出手掌,緩緩移動,仿佛疏引江水滔滔而來。
手掌緩慢地推移到城市邊緣破舊的屋脊,然後陡然張開,仿佛在掌心引爆了一顆炸彈。
項鹽歎了一口氣,輕聲叫道:“烏鴉?”
項鹽對著面前的空氣點點頭,道“好。”
簡短,但是堅定。
面對從死亡中醒來的世界,仿佛進入了遊戲的二周目。
一切熟悉的事情,都變得陌生起來,仿佛遊戲的製作者看見玩家通關得如此輕易,於是推倒重來,扔掉廢稿,另開一個世界。
“麻煩。”項鹽對著風說。
風穿過少年人單薄的身體,像是穿過浮光掠影,輕易拋之身後。
他說的麻煩,是指醒來之後,和人打交道是麻煩的事情。
在那段記憶之中,項鹽和避難所的人其實也並不常交流。
在漫長的逃與殺之間,項鹽也一直抱著一支槍,躲開人群。
可是當避難所的人都死掉之後,項鹽對他們說話的時間卻越來越多。
當人跡消弭在城市的廢墟之中的時候,卻是項鹽想念他們最多的時候,是項鹽開始造訪他們的避難所,收集那些手機的時候。
就好像他隻愛一種人,通常是死人。
他總是獨自生存,所以他是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七歲少年,活到了末日的盡頭。
臨死之前明明很想見到人類的,但是真的回到人群之中,卻感到麻煩。
一些人永遠在謀劃著一些事情,準備著讓別人為自己的目的付出點什麽——各種各樣的目的,並且在他們看來理所應當。
不,不僅是麻煩,關於眼前的事情,還缺一個理由。
在汙染檢測室裡,項鹽問周伊要一個理由。
周伊誤會了他的問題,回答的只是為什麽要抓他的理由。
但是項鹽並非在想這個問題。
所以那個關鍵的問題還沒有人給他一個答案。
所以有些事情看似不必去做。
但是當你想要一個理由去做的時候,你已經非做不可。
所以隻好去做。
項鹽離開欄杆,然後徑直走向天橋盡頭的一個飲料攤。
那是一個簡單的飲料攤,攤主是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攤前沒什麽人。
走過去看,攤前掛著白色的橫幅:
汽水6元/杯。西瓜汁8元/杯。珍珠奶茶9元/杯。芋圓奶茶10元/杯。
“小夥子來哪個啊?”男人粗糲的臉上堆出生意人的諂笑。
項鹽翻了翻口袋,剛好只有6元,於是說:“一杯汽水。”
他記得這時候自己甚至都沒開通網銀,移動支付對於小鎮來說還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況且手機也不在身上。
男人低頭用一個舀瓢從金屬桶裡舀起透亮的水液,灌入一個塑料杯裡。
“小夥子,別想不開啊,有啥事跟自己爸媽說。”
項鹽意外地看向男人,男人低著頭忙活。
他把塑料杯舀滿,蓋上蓋子,放上吸管,然後抬頭道:
“剛瞅你擱橋上面往下看呢,失戀是吧?這點事犯不著——”
“沒有。大叔哪兒看出來的?”
“經歷,都是經歷啊。”男人利落地套好塑料袋,交給項鹽,同時摸走項鹽放在攤上的六元錢。
他一臉惆悵:“誰年輕時候沒喜歡過幾個再也沒結果的人啊。”
項鹽剛想說話,卻看見一旁有個中年女人拿著兩根油條穿過遊客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誰?幾個?你倒是說說看。”
“沒沒沒,只有你一個,這不開解小夥子嘛。 ”
“吃不死你。”女人顯然也沒真生氣,只是把油條摔在男人懷裡。
男人嘿嘿笑了一聲,摟住女人,還對著項鹽擠眉弄眼:
“現在沒結果啊,是為了以後的好結果!”
項鹽忍不住笑出來。
莫名其妙的。
誰說我失戀了。
項鹽低垂眉眼,喝了一口汽水,轉身走回人行天橋。
走完天橋的時候,他喝完了這杯汽水,把它塞進了垃圾桶裡。
汽水很好喝。
所以有理由赴死。
……
他走進塔樓,在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再次握住了烏鴉的足。
這一次,他回到了審訊室中。
“歡迎您回來,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leya通過屏幕發聲詢問。
“你這樣顯得我很受歡迎。”項鹽伸了個懶腰,仰面看向那塊屏幕,無語道,“我就是回來再看看。”
上面是一個白裙的少女形象,兩手牽在腰側,做出端莊的樣子。
“您當然可以隨時回來。”
“怎麽著?我是vip犯人了?”
“您是SSS級帳戶持有者。”
“真的?讓我看看你們老大在幹嘛。”
屏幕瞬間切換到了大廳,清晰無比地展示著大廳的鏡頭,畫面經過兩個裁切,定位到了周伊身上。
項鹽張大了嘴巴,看向一旁的烏鴉。
“你乾的?”
“你是什麽啊,ai媚娘小黑?”
烏鴉嘎嘎地叫了兩聲,做出一副心虛但是自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