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陣陣，車隊沿著寬闊平坦的大道快速前行。

　　陳生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著四周景色，只見道旁都是整齊的樹木，再往外則是一座座有著高牆的院落。

　　每一處院落門口都有持銃軍士護衛，旁邊的門匾上則寫明了此處是何地。

　　大明呂宋都護府水師大營、大明呂宋都護府水師總兵府、大明呂宋都護府水師修造局、大明呂宋都護府水師醫師局……

　　大道上人少車稀，偶有一輛四馬拉動的馬車在路邊木牌前停下，人們或下車或上車。

　　看這些人的衣著神情，多是幹練的軍士。

　　陳生還看到一輛四輪馬車拉著一隊軍士緩緩而行，那馬車上竟然還有一門炮！

　　想著沿途所見，陳生思索道:“這種道路狀況，還有全副武裝的軍士巡邏，這是一個類似軍事機構扎堆的街道，不是百姓居住地。”

　　同車之人也都好奇的望著外面，發出一聲驚呼，呼朋引伴的觀看。

　　“看那車上有炮！”

　　“不認識了吧！這是佛朗機炮！俺以前鑄過！”

　　“這位仁兄此言差矣！在下於學堂裡見過，這炮明明是隆慶十二式炮！威力無窮！”

　　“這炮打人還行，打城牆差些意思，在下有幸見過此炮風采！”

　　“廖兄，快給大家講講！”

　　眾人七嘴八舌的擁擠簇擁，引得跟車的吏員連連呼喊:

　　“勿要擠到一邊！謹防翻車！謹防翻車！”

　　一片嘈雜中，領頭的馬車拐進了一處院落大門。

　　待到了跟前，陳生看到牌匾上寫著“安置營”三字，門兩邊的竹棚下還有著十位軍士持銃護衛。

　　駛進大門後便是一處大平場，四周是一圈二層聯排樓房，房前還有著一圈竹棚。

　　待得馬車停下，安置營的吏員們招呼眾人下車，接著又穿梭往來，一遍遍地大聲宣告。

　　“大家往南邊竹棚這邊來，輪流坐下，問啥答啥。”

　　“不得亂了隊伍，敢亂隊列者排到最後。”

　　因登車前列過一次隊，這次列隊便快了許多。

　　吏員們往來奔走，維持著秩序，隊列在竹棚下慢慢地向前走著。

　　待輪到陳生坐下，桌後的吏員問了姓名籍貫年齡等事項，有其他吏員測了身高體重，又將相貌、手指鬥箕等特征都記錄下來，還寫了因何從原籍而至呂宋都護府。

　　又蓋上兩個章，吏員這才道:“這路引千萬收好，若是丟失再來補辦可是麻煩。”

　　謝過這位吏員，陳生就拿到了路引——一張對折的硬紙卡。

　　這路引上的表格橫平豎直，明顯是印刷製品。

　　表格最上方寫著一串數字編號，下方則寫著各種信息:

　　陳墨，無字。男丁，二十一歲。高一百七十六公分，重五十二公斤。

　　菱字臉，膚黑，濃眉，太陽穴下一公分有一痣大如蠶卵。

　　十指指印皆為箕。

　　山東布政使司濟南府泰安州牟縣東鄉第二保人氏。因海寇登岸擄掠，後被平海鎮解救至呂宋都護府。

　　最下面寫著:“隆慶十六年七月二十六日，呂宋都護府安置營戶房吏員八十九號錄。”

　　看著這份路引上記錄的信息，陳生不由怎舌。

　　既因其記錄詳實，也因為身高體重所用的度量衡。

　　待所有人登記辦理過路引，又有一名吏員拿著冊子過來點名，說是在船上檢查出患病或受傷的，現在由安置營的大夫診治。

　　如陳生這等無事的，便由吏員領著安排住宿。

　　住宿都是一排排的大通鋪，但勝在室內空氣流通，竹席乾淨無異味。

　　在何處接水喝，在何處吃飯，在何處洗漱，在何處如廁……

　　林林總總，待諸項事宜安排完，已是到了晌午時分，吏員又領著眾人前去飯鋪吃飯。

　　仍舊是排隊打飯，不夠可再添，但不得剩飯。

　　陳生打了一大碗澆了肉汁的糙米飯，還有一小碟鹹菜等小菜，尋了一處座位坐下，拿起筷子就是一頓狂扒。

　　待眾人吃完飯，又有吏員告知眾人，飯後可休息一個時辰，之後便要上課。

　　陳生看著無人提出異議，自然不會多事，隨著人群回了住處。

　　吃飽喝足後的眾人直接往床上一躺，很快就有人哼起了不成曲的小調。

　　陳生拿過木盆，掀開臉帕一看，空空如也。

　　“又不著家！”

　　陳生倒是不怕小花吃虧，只是感慨她的性子絲毫沒變。

　　端著木盆去洗漱一番後，陳生直接睡到被人叫醒去上課。

　　上課地點卻是剛剛吃飯的飯鋪，此時多出了幾塊用布遮著的木板，唯有當中一塊黑板上沒有蓋布，上面寫著三個字——掃盲班。

　　吏員向北一拱手，接著說道:

　　“咱們陛下說過，‘人不識字，有眼如盲’，故必須識字。”

　　“下面我問幾個問題，你們舉手示意，咱們分開上課。”

　　“不識字者舉手。”

　　底下一隻隻手舉了起來，陳生目光一掃，發現不識字者竟然不到三分之一！這識字率可是不低！

　　“你們去最東邊那塊黑板前上課。識字不滿一百者舉手。”

　　吏員略微一數，道:“你們去從東數第二塊黑板前上課。識字不滿五百字者舉手。”

　　又是一片手舉起。

　　“……不滿一千字者舉手……”

　　“……不滿兩千字者舉手……”

　　“咱們這邊是識字不滿兩千的，下面開始上課。”

　　吏員拿起一根藤條，掀開麻布指著木板頂端的一行字，道:

　　“第二版《新博物志》的呂宋篇，這是咱們今天要講的東西。”

　　原本還裝模作樣，實則興趣缺缺的陳生頓時來了精神，豎起耳朵仔細聽課。

　　“至軒轅紀年四千二百七十九年，隆慶十五年，呂宋都護府人口已超百萬，下轄八縣……”

　　竟然有標點，這下讀起來省事了，陳生越發精神。

　　“金礦、銅礦、鐵礦、糖場、船場、織坊、茶山……各縣行業興盛。”

　　木板前的吏員滔滔不絕的講著，陳生聽了一會回過味來。

　　吏員講了這許多，總結起來就是一段話:

　　“我呂宋物產豐饒，行業興盛，但地廣人稀，缺乏人才！諸位脫難不久，身心俱疲，不知可想留在呂宋安撫身心?”

　　想到馬車上聽到眾人交談時透露，各人多少都會些手藝，陳生忽然從吏員的臉上看出了四個字——人才爭奪！

　　飯鋪裡的掃盲課上一會歇一會，直到飯點才正式下課。

　　竹棚下，吃過飯的眾人喝著水，不時用臉帕驅趕著蚊蟲，一邊納涼一邊閑聊。

　　陳生坐在一邊，拿著枝條引逗小花撲咬，並未參與進去。

　　眾人都在討論呂宋的物產、行業諸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海外眾多都護府的傳聞。

　　有些人想著回家團聚，只是把傳聞當作談資;有些人合家遭劫孤身一人，言語間明顯對留在海外都護府動了心。

　　直到夜色漸深，眾人回屋睡覺，仍有人低聲說著海外之事。

　　陳生躺在最裡面的鋪位上，側身靠著牆壁，漸漸睡去。

　　————

　　天色微亮，鳥鳴啾啾。

　　陳生躺在鋪位上，靜靜地盯著自己的手指，看著它們緩緩地曲起、伸直、再曲起。

　　一遍遍的重複中，手指忽然一抖，猛地曲起握緊。

　　感受到身體再次回到完全控制之中，陳生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喵~

　　蹲在一旁的小花看到陳生恢復正常，輕喵一聲，起身向窗戶走去。

　　一隻手探出，攔在小花面前。

　　陳生壓低聲音，道:“今天是第三天，景和兄會來接我們，你莫走遠。”

　　小花點點頭，抬爪指指自己，又比劃出表示體型很大的手勢。

　　陳生無聲地笑了笑:“要跟朋友告別?”

　　看到小花點頭， 陳生給她撓了撓下巴，“小花可真厲害，到哪都能認識朋友。”

　　小花聞言立刻咕嚕起來，蹭了蹭陳生，躍出了窗外。

　　既然醒了，陳生也無心再睡，起床洗漱後就在大平場上溜達起來。

　　活動開身體後，他又尋了一處樹蔭花叢遮擋的隱蔽處，將禦物術等五種法術練習了幾遍，此時也快到飯點了。

　　待得吃過早飯，吏員們再次開始講課。

　　有了前兩天的鋪墊，吏員們的話越發直白了，話裡話外就一個意思——想留下的可要抓緊機會！

　　陳生不為所動，只是安靜聽課，了解呂宋的風土人情。

　　正上課間，趙吏員走了進來，四處望了望，走過來道:

　　“陳墨，門房處有人來接你。”

　　陳生心中了然，起身向講課的吏員行禮告辭，回了住處帶上早就準備好的行李，跟著趙吏員直奔門房而去。

　　不用陳生招呼，在樹枝上眯著的小花抬頭望了一眼，跳下樹枝跟了上來，攀著衣服鑽進木盆。

　　安置營的門房內，陳生見到了等在此處的與人說話的凌修遠。

　　今日的凌修遠仍舊是一身短衫，右袖上縫著白色布條，鞓帶上懸著腰刀、手銃和腰牌，看到陳生進門，不由一笑。

　　陳生的目光落在凌修遠右袖的白色布條上，他如今知道這是在為去世的皇帝戴孝。

　　雖然依照新政，皇帝去世，世人戴孝、停宴飲三天即可，但仍有許多人長久地戴著以示紀念。

　　正與凌修遠說話的軍士見狀，起身告退，重回營門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