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若不是為天家燒煉仙丹。

　　人間哪個宗門經得起這等消耗，看著手上燒毀殘缺不全的手劄，以及上面的配方劑量，呂岩忍不住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道遊見此也長歎一氣。

　　唐棣彎腰撿起幾片殘骸，聞了聞那團黑乎乎的東西，然後皺了皺眉，一股臭雞蛋的氣味附著在殘片上，久久不散。

　　他忍不住問道:“你們煉的究竟是什麽丹藥?”

　　“這是藥王先祖於《丹經》中記錄的一個無名方子，師傅對此方進行了些微改良，不知為何，我們無論如何更改比重劑量，控制火候爐溫，還是屢試屢炸。”

　　呂岩回道，但是想著來人只是一介儒生，他即使說了，對方怕是也聽不懂，但是此時他真的需要有一個人和他說說話。

　　否則他怕是會走火入魔。

　　從此為心魔所困。

　　許久，清虛子久久看著炸了的煉丹房，揚手道:“洞賓，試丹失敗，並非你之過，乃是為師之過。”

　　呂洞賓遲疑的看著清虛子:“可是，師傅要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丹爐也不會炸毀。”

　　“我記得《丹經》原方，應該是:硫二兩，硝二兩，皂角三錢半。右為末，拌勻。掘坑，入藥於罐內與地平。將熟火一塊，彈子大，下放裡內，煙漸起。”

　　唐棣聞言直起身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呂岩和清虛子，輕聲說道:“你們將馬兜鈴代替了孫思邈方子中的皂角。”

　　呂洞賓沒想到唐棣竟然知道原方:“你竟看過我道家藥王經典《丹經》?”

　　唐棣“哦”了一聲，頷首:“宮中，上清宗趙歸真真人，見我喜讀百家經典，於是賜了我幾本道家真經，閑時要我讀給聖人聽聽。”

　　眾人聞言不禁對唐棣刮目相看。

　　都說當朝翰林學士，唐棣，學富五車，是個行書癡，還與當今聖人喜好相投，談經論道，看來傳言非虛。

　　唐棣又問:“那藥王原方，可會爆炸?”

　　呂洞賓頷首:“就是因為會炸，師父才想要費心改良此方，去除猛毒，黑火爆炸之患，提煉丹藥……可是結果還是爆炸了。”

　　唐棣也點點頭:“那或許，你們問題並不出在你們的方子上。”

　　呂洞賓和清虛子聞言，同時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唐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呂洞賓急切地問道。

　　“你個小子倒是將那問題出在哪裡說來聽聽?”清虛子也忍不住提振了幾分精神，出聲問道:“你若說好了，我就送你幾枚仙丹，以作謝意。”

　　祝春嬌聞言頻頻朝唐棣暗使顏色:“唐棣，這位乃我道門丹鼎派掌門人，清虛子真人，我丹鼎派不說富可敵國，但是門派各種天材地寶，應有盡有。你若能回答上此問，我師伯必會對你有所重賞。”

　　“對吧?師伯。”

　　清虛子聞言失笑指著嬌嬌女師侄，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但就算被人趕鴨子上架，他道門中人也言出必行。

　　於是，他“嗯”了一聲。

　　純心要考一考這唐棣。

　　“老神仙好。”

　　唐棣微微一笑，朝他拱手一禮，然後指了指那團黑乎乎的東西，說:“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麽仙丹配方，而是……一種爆竹配方?”

　　呂洞賓和清虛子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這……這怎麽可能?”

　　呂洞賓不相信道:“藥王先祖治病救人的藥方，怎麽會是爆竹的配方?”

　　唐棣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是，《唐史》載:唐武德二十八年，太宗皇帝被山鬼迷纏，久治無效，遂詔書全國求醫。時年有一布衣獵人李畋應詔揭榜，借打獵用的爆竹原理，采用竹筒裝入硝，硫磺，木炭，製成一種新型“爆竹”，點燃有爆烈之聲，竹片四射，能傷人傷野獸，爆裂之後有臭氣，余味不散，有黑色余燼，可驅逐山魈邪氣，使聖人龍體康復，後太宗皇帝因此封李畋為爆竹祖師。”

　　“這封敕詔書，至今還存在我翰林學士院的檔案室中。”他曾在翰林學士院中見過時任中書舍人寫過的這封親筆黃麻內製詔書。

　　“而你們的皂角也好，代替的馬兜鈴也好，燃燒後，理論上都會變成木炭，本質沒有區別。而你們的配方裡面也有硫磺二兩，硝石二兩，相當於木炭三錢半。”

　　“李畋爆竹的配方，和藥王煉丹的配方，成分相同，爆炸效果，因劑量不同，效果有小有大，但是同樣會使竹子，鍋爐爆炸，產生臭氣，黑色余燼。”

　　“但從這殘骸的氣味和爆炸的威力來看，你們製作的丹方很可能是一種威力更加巨大且猛烈，甚至能炸毀房屋的烈性“爆竹”。”

　　“你們想想，是不是這樣?”

　　唐棣看著眾人，有理有據，推論道。

　　聽聞此言，呂洞賓和清虛子的臉色都變得十分難看，若是這方子真的是烈性爆竹配方，那他們這一個多月來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而且還差點害了其他弟子的性命。

　　唐棣接著道:“而藥王記錄此方，真的是為了給人服下救命嗎?還是為了提醒後人，此方危險無比?”

　　“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呂岩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藥王先祖一生濟世救人，方子，怎會出錯?”

　　唐棣歎了口氣，拱手道:“畢竟年代久遠，也許，這其中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隱情。但當前最重要的是，大家不能再繼續按照此方煉丹，否則只會傷及無辜。”

　　“二位上仙以為呢?”

　　呂洞賓和清虛子沉默片刻，若這真的是爆竹配方，自然不能給人服用，更不能進獻給聖人服用，那可是掉腦袋抄家滅門的大罪。

　　“師傅，唐棣說得對，此方有違天道。”呂洞賓於是跪地請求道:“若是繼續試煉下去，不知道還要炸毀多少丹爐，傷及多少師兄弟。”

　　“為免被別有用心之人利用，釀成惡果。此方，更應被列入違禁丹方。通告全宗上下弟子，禁止燒煉。”

　　清虛子微微頷首，道:“也罷。”

　　他轉身看向眾弟子，朗聲道:“就依洞賓所言，禁止門中之人，燒煉此黑火丹藥，有傷天理者，逐出我道門，並移送官府懲處，祠部終身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