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嬌匆匆奔入隔壁廂房,重重一聲摔門之聲在深夜寂靜的二郎山上響起,她一氣呵成從內緊緊關上房門,又插上門栓,最後靠在門上,捂臉道:“嗚嗚……今晚真是丟人丟大發了……竟然看個書生……看的兩度什麽都忘了……”
“嗚嗚……”
“丟死人了……”
想到丟人處,她將自己拋在床上恨不得重重摔死,發誓此生再也不要撞見他們二人。
“嘀……”
許是夜深露重,就在這時,一滴露水突兀的滴落在她的肩頭,她伸手探了探肩頭被浸濕了的一片衣襟,入手冰涼。
“哪來的露水?”
她舉起油燈,抬頭仔細望了望房梁。
除了茅草屋頂,什麽都沒有。
她“呵”了一口氣,又摸了摸身下的寢被、身上剛剛烤過的衣裳,不禁抱緊手臂,莫名覺得有些寒意:“現已入春,為何這郊外山村還冷的如十二月寒冬一般?”
“莫不是……”
“又有厲鬼找上門來?”
祝春嬌想到這種可能,臉色立變,立即按著師傅平日裡教的道法,拾起門邊的掃把倒放在門口,然後咬破指尖血,抹在門窗上,各畫了一個血符,又把胸口上掛的紅線銅錢從衣裳中掏了出來,掛在外面避邪,念叨咒語。
“諸惡莫乾,歲歲平安。”
“好了,睡覺。”
做好這一切的祝春嬌,又走到屏風後換了一身從太乙殿帶回來的舊衣裳,爬上榻,握緊手腕上的三清鈴,準備睡覺。
或許是臨睡前進食過飽,祝春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滿腦子都是白天發生的事情。
宗聖宮的薑左師兄被石奴所殺,而石奴又被凌雲所殺,這一連串的凶殺似乎都與那發生屍變的石奴有關。祝春嬌越想越覺得蹊蹺:“可那石奴若真的變成了旱魃,為何我的青銅寶劍、符籙和三清玄鈴都傷不了它?它為何又恰好出現在太乙山中?”
祝春嬌想得頭都大了,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宗聖宮解釋這詭異的事情。
“難道要我告訴他們,因為我走到哪兒都能撞鬼,所以薑左師兄倒霉死了?”祝春嬌自言自語道,又想起師傅說過的命格之事,決定還是保密,以免給自己找麻煩:“不行不行,那我豈不是要被當成妖怪,先被同門給收了?”
一想到道觀倒閉,師傅失蹤,不靠譜的師兄也不知身在何處,而她因為與旱魃打鬥,身上的錢全都掉進了湖裡,若再不解決生計問題,再過幾日恐怕就要流落街頭行乞。
祝春嬌最後一絲睡意也消失無蹤,翻身坐起。
“樓觀派祖庭宗聖宮家大業大,又有玉真師叔祖做靠山,不行!我還是明日就出發去宗聖宮報信,順路找玉真師叔祖說道說道,敘敘舊。”
祝春嬌思前想後,計量妥當了,才再度躺下,可當她正要閉上眼睛安心睡覺時,忽而又聽見窗外傳來她的蓮花寶馬急促的嘶鳴聲。
她掀起床帷一角,朝外看去。
“蓮花兒怎麽又叫了?”
然後她的心跳開始莫名加速……蓋著被子的她,甚至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怎麽蓋了被子,還這麽冷……”
心跳“咕咚咕咚”作響。
“心跳也好快……”
摸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祝春嬌再度翻身坐起,左右張望了一下空蕩蕩的房間,什麽都沒有。
暗道八成又是自己疑神疑鬼。
為了使自己鎮定下來,她微合雙目,掐了一個《清心口訣》,開始打坐入定:“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宜相隨,相間若余,萬變不驚!”
許久……
一陣悠揚的鼓弦之聲,隱隱傳入。
祝春嬌眉頭微皺,仔細側耳傾聽,是一首十部樂的康國伎樂,再仔細聽,這擊打勾弄的鼓弦之聲中似乎還夾雜著人語切切。
……
小院外,有人赤足而來,推門而入,一掌輕拍在那有些癡呆的中年婦人後頸,那半夜還在磨刀的婦人便無聲無息倒地不起,脫掉了手中的柴刀。
“咚!”
其中一人輕拍一記腰鼓發出樂聲,道:“緊那羅,那丫頭壞了我們的好事,未免她去宗聖宮報信,我們還是送她早升極樂,帶著她的人頭,回去複命。”說話之間,他們穿過堂屋,還在灑掃的中年漢子便無聲無息也歪倒在牆,宛若睡著一般。
二人赤足走進後院。
窗外有人手纏金臂釧,頭施寶蓋,腰垂金鈴七寶珠,叮叮當當,輕輕走來,笑著輕敲她的窗戶:“美人,可睡了?”
“誰?”
祝春嬌聞聲抬頭,只見竹窗上倒影出一道秀骨清像,如仙如妖,半夜輕啟她的窗欞。
她驚覺不對,下意識要去抽腰間的玉樓春,可惜青銅劍還沒有祭出,鼻間就嗅到一陣淡雅馥鬱的西域異香,沛然充盈於心胸,左手抓起的玉樓春應聲跌落在地,暈了過去。
“啪”的一聲。
玉樓春軟軟落地。
緊那羅懷抱琵琶,悠悠踏進祝春嬌的房內,義甲撥弄琴弦勾起一段破碎的康國伎樂,飛天旋風紋的半截面具下,紅唇勾起一抹弧度。
“可惜啊可惜……”
“一朵鮮花,即將凋零……”
屋外另一人聞言哼道:“緊那羅,你若愛惜嬌花,趁早換我來。”
緊那羅自懷裡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對屋外另一人道:“乾達婆,屏息。”
窗外,戴著飛天卷雲描紋面具的女子,便水袖一展,倒飛後退;屋內,緊那羅輕輕拔開瓶塞,那瓶中湧起一層一層色彩斑斕的煙霧,頓時房內花草枯死,靠近的桌椅發出“呲”的一聲輕響,甚至焦黑一片。
祝春嬌快速屏住呼吸,閉氣,後退,拉緊床帷,防止毒氣蔓延進來。
可是只是吸入一點,她雪白的臉上便瞬間青紫,隨著七彩的煙霧彌漫,窗外的花木也漸漸發黃。
“咚——”
又一記鼓響,突地響起一聲“吱吱”狂叫,在這寂靜的夜色裡,顯得格外突兀。
緊那羅“咦”了一聲,回頭只見一隻猴子爬上窗台,正定定的瞧著他。
“吱吱”大叫。
“這哪來的猴精?”
他笑了一聲,收回瓶子,正要揮手驅趕:“若想活命,速速離去。”
下一刻,只聽“嘩”的一聲。
一片水霧驀地破牆而入,屋內彌漫的七色煙霧頓時淡去,那水霧堪堪落地,便成一種古怪的綠水,流到何處,何處便成焦黑。
緊那羅臉上刹那變色。
能使清水衝破牆體而入,那是何等高深的功力?
何況是誰一眼看破他的“七色神水”,能以清水溶去?他不禁高聲問道:“何方, 尊駕在此?”
屋外乾達婆只聽到一人聲音似亙古傳來,打破寧靜的夜色:“清夜沉沉動春酌,燈前細雨簷花落。小生不過大唐一書生,擔不起尊駕二字。”
緊接著門外等待的乾達婆,便聽到周遭草木一折,她竟不知有人何時欺到自己身後,拍了自己一下。
乾達婆竟然全無察覺。
身後著人一拍,她的半個身子立時麻痹,動彈不得,口舌麻痹,呼救出聲:“緊那羅……危險!……”
房內,緊那羅也不見來人,頓時心頭警鈴大作,只聽又一句傳來與他商量:“不過,想與二位打個商量,手下留人。”
“解藥在此。”
緊那羅當即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放在窗台上。
只見那猴精一把抓起藥瓶,小手麻利的打開瓶塞,敲了些許粉末,撒入房中,屋中的毒氣頓時化成綠水,再變成無色。它抓著藥瓶蹦蹦跳跳,一路奔向床邊,將剩余的粉末沿路撒下,驅散房中的毒氣,所剩最後一點全部灌進祝春嬌的嘴裡,片刻,房中的祝春嬌青紫的唇色恢復正常。
窗前的緊那羅見此,看向不能動彈的乾達婆道:“這位美人已無大礙,還請尊下放我夫妻二人離開。”
對方坐在屋中輕笑一聲,將空了的茶杯添上新茶,舉杯謝過:“小生就此謝過。”
“二位飛天,好走不送。”
“走!”
話落,乾達婆隻覺身側人影一晃,二人根本顧不得去查看出手之人是誰,緊那羅已帶著她連縱三丈高,二人宛如飛天而起,隱入暗雲山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