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出現了嗎?……”

　　祝春嬌輕輕呢喃，怔怔看向來人，甚至忘了一隻玉足正被魔物擒於白骨之中，只是一直癡癡看著來人，論長相:“他”倒是能入得她的眼緣，除了那高挺的鼻梁仿佛要翹上天去，其他都還怪氣宇軒昂的。

　　湖上不同於岸上，饒是祝春嬌輕功了得，也根本無處借力，可對方就這樣抱臂靠在馬車上，遠遠看著她被一隻成年魔物死死拽著，無法掙脫，喊他也不出手。

　　“喂！”

　　“快過來幫忙啊！”

　　遊回岸邊的漁夫也趴在岸邊，朝他哀求道:“這位俠士，快救救這位仙姑吧……”

　　來人卻只是悠閑的彎下腰，解開腳邊一個麻布袋子，從裡面抓出一大把銅錢，松開，享受的聽著錢幣“匡匡當當”作響的美妙絕倫的聲響，最後他還撿了一枚銅錢放在牙口下一咬，回道:“爺我可不是什麽俠士，只是剛好領了官府賞錢，想找個安靜地方數錢……便遇上你們，看個熱鬧，待會數完錢，我就會走了。”

　　“你們二位不用管我！”

　　“該怎樣就怎樣。”

　　話落，對方真的就蹲在地上一枚一枚錢幣數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一百……一百一……一百二……”

　　來人看著錢幣的眼神在發光，可是祝春嬌看著“他”的眼神，卻漸漸在失去光芒，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疲倦，那是遊子歷經半生歸來的疲憊和絕望。

　　她目光微轉，看向遠處終南山的方向，喃喃自語:“師父，春嬌，這次不能回山去見你老人家了……”

　　然後，便緩緩閉上雙眼……

　　什麽情啊，愛啊……

　　這一刻於她都化作雲煙……

　　面對妖魔，她不再試圖苦苦掙扎，求祝，她的身體像是已經被這長年累月的折磨壓垮，她不再反抗，也不再逃跑，只是任由湖水一點一點將她吞噬，漸漸沉入湖底……

　　……

　　岸上。

　　漁夫見此疾呼，抓住來人的手臂，就差跪地磕頭了:“大俠！大俠！仙姑被那妖魔拖進水中了！”

　　“您快救救她吧！”

　　“沒看我正有事嗎?這麽多錢，我都不知道要數到何年何月……剛才數到哪了?害的我又忘了。”

　　“真是頭疼，又得重數了。”

　　忙著數錢的來人一把推開他，頭疼拒絕道:“你與其求我，那邊還有一和尚，不如去求求他，發發慈悲。”

　　眼見俠士見死不救，漁夫又疾步跑向路過的和尚求救，抓著他求道:“大師，大師！您是如來弟子，求您救救那位仙姑吧！”

　　可和尚聞言，立時一聲大叫。

　　“啊啊啊！！！”

　　“鬼吃人了！！！”

　　“快逃！！！！！！”

　　揮開漁夫抓著的手臂，和尚便慌不擇路的抓緊他的行囊經篋，一轉身便沿著湖岸邊踩踏出的濕滑小路跑了出去，許是他太慌不擇路，連腳下的青苔都沒注意，又一聲大叫，他“啊！”的一聲摔了出去，恰恰撞在路邊的泥胎佛像上，頭破血流，松了手中的轉經輪，暈了過去，而那塌了半邊的泥胎佛像也徹底坍塌倒地不起。

　　“……”

　　漁夫眼見和尚摔倒在地。

　　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撲到他跟前，又搖了搖:“大師，大師……您醒醒……”

　　“您死了，我們可怎麽辦?”

　　“嗚嗚嗚嗚…………”

　　一陣絕望的哭泣聲，頓時悠悠回蕩在山林間。

　　……

　　數錢的俠客見此搖頭，唏噓一聲:“嘖嘖……莫道人人都說，安史之後，唐風日下，人心不古……就連和尚都見死不救……”

　　“看來，還是只有錢最靠的住。”

　　“人心哪裡靠的住?”

　　話落，他低頭數錢的動作越發加快速度。

　　“俠士……”

　　漁夫聞聲，茫然的又回頭看向那俠客:“要不……您救救仙姑?……”

　　“仙姑真是個好人……”

　　“我說你這漁夫也真有意思……”

　　來人聞言抬頭一笑，然後停下數錢的動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衣衫襤褸，頭髮花白的老漁夫，甚至他的腳下連雙草鞋都沒有，為了一個素不相識之人，本就上翻的腳指甲溝裡，此時黏滿了泥土和苔蘚，腳跟也磨破了……

　　見此，來人好奇問道:“這魔物都被她拖住了，你為何還不和那和尚一樣快逃?……否則等那魔物吃了她，下一個便是你。”

　　“可……”

　　漁夫聞言抖了抖嘴唇。

　　這才想到這種可能，可是回頭看著還在冒著氣泡的湖面，他心存一絲希望，猶豫道:“仙姑舍命救我，小民怎能見死不救?”

　　“一尋死之人，有何好救的?”

　　來人卻不以為然撇嘴:“以她的道家修為，明明有機會逃脫升天，卻任由那鬼東西將她拖入水中。分明早已心存死志。”

　　“依我看，讓她死！早死早超生，才是救她脫離這人世苦海。”

　　“嗚嗚！！……”

　　漁夫聞言茫然四顧，看著那尊血在滴的佛像，想到他這一生，經歷了無數戰亂顛沛流離失所，好不容易逃到在這山野之地，尋一處打魚為生，可沒想到天公不作美，魚沒撈到，卻撈到一顆人頭，撞上這人命案，官兵怕是不久就會知道此地。

　　一聲聲悲泣，自他喉間隱隱溢出。

　　他掩袖痛哭反問:“可苦海茫茫，何處是岸?……難道我等凡人，唯有一死，方能解脫嗎?”

　　話落，他拔地而起，就向湖邊奔去，也要投湖而死:“那不若我這等賤民也死了乾淨，反正遇上這人命案，神策軍定會聞訊追來，我一人焉能獨活?”

　　來人沒想到對方說死就死， 想要伸手去抓人，卻只聽“噗通”一聲，湖面砸出一大朵水花，抓了個空！

　　“喂！！！”

　　“你說死就死！！！”

　　“好歹讓我把話說完！！！”

　　“這才是做人最基本的禮節吧……”來人站在湖邊，背後短披蕩蕩，望著湖面上已經沒了漁夫的蹤跡。

　　然後他呲了呲牙，擺手:“算了！……我凌某人，既非玉皇大帝，也非如來佛祖，管不到這眾生是死是活。”

　　“走啦！”

　　“祝二位早升極樂！”

　　話落，他將腳邊那一大袋錢袋往上一踢，一個拋物線穩穩落在肩頭，然後瀟灑轉身，扛著錢袋往回走，隻留一個無限瀟灑的背影在無邊無際的湖面上，準備上車離去。

　　“你說錯了，凌雲。”

　　這時，車內悠悠響起一個聲音，他的動作一頓。

　　“我哪裡說錯了?”

　　他看著車門後惡狠狠的問道，只聽裡面回道:“佛陀出世，定十分惡，有惡、大惡、惡中惡三種。”

　　“自殺，屬大惡。”

　　“死後，化為橫死鬼。”

　　“下十八層地獄，無有出期。”

　　凌雲聞言劍眉緊皺，似想到某段不愉快的經歷，很不服氣的叉腰說道:“那這做人，還有什麽意思?”

　　“老子生前，還只是有期徒刑六十年，關一關，哪天天王老子開心了，大赦天下，總還有放出來的一天;死後，卻直接給判個無期徒刑。”

　　“……”

　　“定這的，不是他娘的腦子被驢踢了。”

　　“就是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