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是?”
車內一陣沉默,許久傳來一聲長歎:“凡人一生求解脫,死後卻不過是從一層地獄下到另一層地獄,空歡喜……”
“那還死什麽死?”
凌雲聞言氣憤的將錢袋往車櫞上重重一放,青棚馬車頓時車身一震,發出一聲哐當巨響,只見那前車軲轆立刻凹陷下去,陷進黃土地裡,拔不出來,車廂後翹,然後他又拍了拍車門,交代道:“你給我把我的錢看好,別讓人給偷了。”
“我去去就回。”
說完,凌雲就要拔身而起去救人,車內之人卻再度出聲:“等等。”
“再等,人都死了!”
馬車停在古道邊,凌雲道,只見對方打開車門,一手按住麻袋道:“急什麽,你三步路的功夫,足夠了。但今日這五十貫賞錢的歸屬問題,我們得先說清楚,按約定,我分一半,剩下一半歸你。”
“你奸商啊!”
“憑什麽?”
凌雲聞言,立即抱住車上的錢袋,想分他的錢,沒門。
“就憑今天這賞銀,我出的消息,你出的力氣,我自然該分一半。”
“人無信,則不立。”
“說好的,就要守。”
話落,對方又重重拍了拍麻袋:“還有這錢,都存我這。”
“這又是憑什麽?”
凌雲更加恨得牙癢癢。
“就憑我是大相國寺的上賓(唐最大銀行性質的寺廟),銀錢可以任存任取任貸,你行嗎?這麽多錢,差不多四百來斤,你準備背著一路?不嫌累啊。”
車內人微哼一聲,振振有詞道:“還是改日,進了縣城裡,我找個質庫(唐銀行當鋪)替你存起來,安全方便。”
“快!時間不多了!”
凌雲:“……”
“好了,便宜你了,給你算一分利,等年終,和工錢一起。”車內人進一步循循利誘道:“連本帶利,結給你,保證一分不差。”
舍不得本金,賺不到利。
凌雲當即將超大號的麻袋往車門裡一推:“成交。”
看著那隻又白又淨的手腕上戴著一串泛黑的佛珠,黑與白更加分明的指尖,一抹車門的窗棱格子,留下一道灰跡,最後嫌棄道:“還有稍後,記得把車洗了!……都髒了。”
話落:“砰”的一聲。
那雙手帶上了車門。
他他他個烏龜王八!!!……
有種別整日龜縮在馬車裡,出來,他們兩個再比一次。
凌雲咬碎銀牙,死死瞪著馬車,隻恨他沒有戲文中神猴無支祁的火眼金睛,否則定將這車身瞪出兩個窟窿,最後只能氣憤的短披一蕩,雙腳踢踏,踏著馬車飛身而出,大手向天一招。
“野徑雲俱黑!”
刹那間,只見一片黑色八面祥雲不知從哪飛出,劃過天際,猶如黑雲遮天蔽月,籠罩整片湖山,原本的晚霞也被黑夜代替,猶如夢中一般烏雲密布,層層壓上山林。
天地一片肅殺。
狂風大作。
大風撲面而來,想要自殺沒有自殺成的漁夫,本能的記起了自己會泅水,於是幾個撲騰,又遊回岸,不想死了,甚至暗恨剛剛太過衝動,家中還有老小嗷嗷待哺,此時老漁夫渾身濕漉漉再度趴在岸邊,微微張開口,驚呼出聲的看著天上。
“哪來的烏雲?”
“天黑啦!”
“要下雨啦!”
“大家快收衣服啊!”
下一刻,只見那黑色祥雲降到凌雲面前,由他並指夾在指間,不過兩個巴掌那麽大,漁夫見此,才發現是自己大驚小怪:“原來是朵小烏雲。”
漁夫再度爬上岸,只見凌雲腳蹬古樹,手中的烏雲率先一甩而出,人如箭矢,僅隨其後一步彈射而出,一道黑色的弧光在漆黑的湖面上劈波斬浪,劈開一道丈許寬十丈長的深溝。
湖水頃刻間一分為二。
本來在水底靜靜等死的祝春嬌傾刻間失去湖水的支撐,被魔物重重拉著腳踝,如墜空中,一聲尖叫。
“啊?湖水呢?”
祝春嬌身體失重,快速往下落去。
凌雲又一步,飛越十丈山湖,長臂一把撈過她,然後旋身一帶,將她連人帶水底的魔物一同拋上岸邊,祝春嬌胸口當即重重落地,疼的她雙眼緊閉,整個人和臉都皺成一團,失去了美感。
與此同時,在她身後,兩側掀起的湖水再度合攏,倒灌而下,發出一聲海嘯般的磅礴巨響。
“轟!!!……”
驚濤駭浪,大浪驚天,久久不絕於山林,鳥獸飛走。
……
正月初九,新月高升。
一輪新月彎彎掛在太乙山南的一條古道上,月下古樹參天,藤蔓交錯,驛道斷絕,一隻迷失了方向的神策軍小分隊,手握唐刀,一刀刀劈砍在縱橫生的各種藤蔓植物,罵罵咧咧道:“他娘的,他們這群讀書人是想把我們神策軍都發配出來開荒, 是吧?”
“他們果然和‘軍容’說的一樣焉壞!”
“連京兆府的驛道都不管了,這下快活了,直接讓我們神策軍來,既省錢,又有人出苦力,順便還可以又削一削我們的火氣,是吧?”
“那怎麽不讓我們哪來,滾回哪去?”
“想當年,安史之亂,沒有我們神策軍馳援中央,拋頭顱灑熱血,趕走那些叛軍,現在的大唐王朝早就亡了!哪還有你們今日坐享朝堂的份!”
“他娘的,既防著我們,又想用我們!”
“天下沒見過你們這麽虛偽的偽君子!”
“軍爺們,砍死你們!”
一群兵甲鮮亮的貴族子弟兵發泄似的狠狠砍在攔路的喬木藤蔓上,每一刀,都劈的樹木催折,汁液碎末飛濺,仿佛是在砍某些讀書人的骨頭和肉。
下一刻,腳下的大地毫無預兆的隱隱上下震動起來,且幅度越來越大,眾人頓時齊齊持刀勒馬駐足,幡然四顧。
“這是什麽響動?”
“地龍翻身了嗎?”
“大家快趴下!”
膽小的將卒,已經全部翻身下馬,趴在了地上,高呼:“保護中護軍!”
被尊稱為“中護軍”的青年宦官,頭戴紗帽,騎在全幅武裝鎧甲的漢血寶馬上,沒有在眾將士的簇擁下下馬躲避,反而直勾勾的盯著天際群鳥飛來的方向,還有頭頂亂糟糟的一片鴉鳴。
“嘎!嘎!嘎!”
拾起一片掉落的鴉羽,目光如白電劃過黑夜,然後“唰”的控起韁繩,一夾馬臀,策馬揚鞭:“走,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