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想一輩子修道當個道姑，所以祝春嬌在江湖上和朋友們一起，混了一個暮雪春衫的混名。

　　只是她微微暗惱，哪有人這般唐突?

　　直勾勾盯著人瞧的?

　　像是被人盯上的獵物，祝春嬌如坐針氈:“公子，折煞了……什麽慕雪春衫，不過一次與幾位道友，效仿公孫大娘林雪舞劍，僥幸贏來的。”

　　清氣凝結的房間裡，平日能說會道的祝春嬌此時有些啞巴，一直被人靜靜盯著，還有一股濃濃的藥香味不時縈繞在她鼻尖。

　　“這是什麽藥味?”

　　她鼻尖聳動，眉頭輕簇。

　　憶起昨夜所見，才想到可能是唐棣所喝之藥，惋惜的目光才悄悄投到對面羸弱的書生身上，卻被他逮個正著。

　　只見那一雙眼，微微流轉，他微笑轉身走到門邊的爐子，提起藥盅為自己倒了一碗藥湯，看著她，故意賣了個關子，一臉沉吟:“這是…………”

　　祝春嬌看著他久久不答。

　　忍不住出聲追問:“這是什麽?”

　　唐棣眨了眨眼，吐出二字。

　　“毒藥。”

　　“啊?！”

　　祝春嬌聞言，目瞪口呆。

　　“哈哈哈……”唐棣見此大笑出聲，沒想到江湖俠女還有這般單純好騙的一面:“小生開個玩笑的。”

　　“唐棣，你……你……你這書生怎麽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祝春嬌回過神來，不禁暗暗生氣。

　　“仙子，莫氣。”

　　“此藥無毒。”

　　唐棣見她眼中的關切，不似作偽，知道她是真的生氣，於是趕緊道歉，然後端著碗，飲了一口，證明無毒:“小生只是自幼體弱多病，於是大夫便給我開了一堆補藥，須日日進補。”

　　“那就好……”

　　祝春嬌拍著胸口，對他叮囑:“你以後莫說這嚇人的話。”

　　“是。”

　　唐棣從善如流。

　　二人話畢，空氣中再度彌漫著尷尬的氣氛，祝春嬌難受的目光四處遊走，恨不得找個理由快點離開這間難熬的屋子。

　　幸而那小毛猴子又跑過來擺弄著她的裙擺，替她解圍，朝她呲牙吃笑。

　　“吱吱……吱吱……”

　　她快速將它一撈，才找到事情可做。

　　唐棣見此收回目光，唇角上揚一笑，這促狹一笑逗的她只能又假借轉身抱起阿奴，倉皇躲開他的注視。

　　二人目光，仿佛貓追老鼠。

　　她躲，他追。

　　唐棣不禁暗笑，真是有趣。

　　收拾心中綺思，唐棣對阿奴招手:“阿奴，回來。姐姐還要休息，不能和你玩。”

　　阿奴聽了不依，偏往她身上爬。

　　濃黑的睫毛輕輕煽動，泄露了她此時微微漏掉的心跳。

　　祝春嬌看著往她懷裡亂撞的阿奴，不僅不怪，反而一見心喜，抱住它道:“沒事……你這猴居士生的好生可愛。”

　　“它叫阿奴嗎?”

　　只見阿奴一身金色的毛發，還學那人樣，頭戴一頂毗盧方帽，身穿一領錦絨褊衫，金色絨毛鑲邊晃亮奪人眼目，一看便是富貴人家養的靈寵。

　　“嗯。”

　　唐棣微微頷首，想起昨夜神策軍們眼中的懼色，彎腰摸著不足腿彎高的阿奴:“不知是因為阿奴僥幸打敗了陛下的猩猩奴，還是什麽原因?它自打得了陛下賜的“將軍奴”的諢號，此後，它所到之處，宮中上下人畜畏懼。”

　　“也不知大家都怕它什麽。”

　　“不過一隻猴兒罷了。”

　　將軍奴似能聽懂人言，聽到唐棣這樣說起，朝著唐棣立即踮起腳尖，挺起胸膛，拍了拍，似在表達它十分厲害，乃長安城內打遍無敵手的美猴王。

　　“你這峨眉猴，個子小小，沒想到竟能打贏陛下的通臂猿猴王。”

　　祝春嬌自是聽聞過當今聖人養的十靈獸中有一隻通臂猿猴王，十分厲害，能通人性，力大無窮，乃陛下十靈獸中的猴大王，上至大明宮，下至長安城，它都能稱王稱霸。

　　聽到阿奴竟連聖上的通臂猿猴王都打敗了，不禁捏著阿奴的兩隻小爪子，拍手誇讚:“看來你還真是個了不起的猴將軍！”

　　阿奴聞言驕傲不已。

　　翹起屁股後面的金色尾巴，搖啊搖。

　　還在祝春嬌身上上躥下跳，惹得她嬌笑不停:“呵呵……好你個將軍奴，誇你是大將軍，你還得意了！”

　　祝春嬌被阿奴鬧了片刻，抱著阿奴詢問:“只是唐公子身為朝廷之臣，孤身離開長安，這是要遠走江湖，還是出門公乾，也不怕家中親人掛念?”

　　“呵……這世間我已無至親牽掛。”

　　平日不著調的唐棣難得眼神刹那一暗，許久他將湯碗放回石籠，淡淡回道:“此次離京乃奉命出京辦差。”

　　祝春嬌也是自小無父無母，由師父一手養大，太明白這風輕雲淡的背後不知藏了多少孤獨的心酸:“只是這江湖險惡，你一弱質書生把它帶在身邊，怕是多有不便。”

　　“小生知道。”

　　唐棣低頭看了看阿奴，摸著它的腦袋:“但它與我情同親人，到哪都要跟著我。”

　　“好了，祝仙子，你余毒未清，我已預留了十日的房錢給這一家人，若是不棄，可留在此地多休養數日。凌雲魯莽，我還是憂他又要闖禍，便先行告辭了。”

　　話畢，唐棣一招手，喚了一聲“阿奴”。

　　阿奴便縱身一躍，攀上他的肩頭，向她揮手，一人一猴，為她帶上房門，便頭也不回，告辭離去。

　　“喂！……”

　　祝春嬌想叫住他，告訴他有一條終南捷徑，可以快點追上凌雲，去到宗聖宮報信，同時想說要不二人同行，一路也好有個照應。

　　卻只見唐棣一襲暮雲灰色儒衫，腰間懸掛著一支金筆，背影欣長挺拔，消失在這間古楊小院，叫也叫不回，仿佛身後有毒蛇猛獸，洪水滔天。

　　出道江湖三年，從未被人如此拒絕的祝春嬌，不禁生出幾分悶氣:“這書生方才還對我噓寒問暖，可是轉頭就走的忒快作什?”

　　“我話都沒說完呢！”

　　“難道本仙子是豺狼虎豹?”

　　“江湖險惡，仔細你這書生前腳才出這山村，後腳就被這郊外山林裡的豺狼虎豹吞吃入腹……骨頭渣子都不剩……”

　　可惜這些話，她只能說給清氣聽了。

　　祝春嬌不免有些生氣。

　　如今這世道，想做個背劍救蒼生的仙人，也這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