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伏牛山,響起一聲啼哭。
“吱吱!……”
但很快被祝春嬌死死捂住:“別哭!”
可她的眼角卻已掛了晶瑩的淚珠:“否則,你家主人就白死了……”
“誰說我死了?”
不遠處,草叢裡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唐棣“呸”的一聲,吐出一嘴的草木灰,然後吃力一把推開身上壓著的重物,只見根本不是什麽吃人的老虎,而是一黑袍光頭的和尚,還操著一口扶桑口音的癟腳大唐洛下音,正趴在他身上向他致謙:“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貧僧剛剛多有得罪了……”
“知道得罪,還不從我身上下來?”
唐棣皺眉看著久久壓在身上不肯下去的黑袍和尚,重重一把推倒在地,然後重重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仿佛沾上了什麽阿髒物。
圓仁聞言連連告罪,爬著倒退開。
“是是是……圓仁失禮了。”
樹上的春嬌見此卻是大喜:“唐棣,你沒死!”
唐棣道:“暫且,沒死。”
“沒死,就好。”
樹上,祝春嬌一抹眼角,一連說了幾遍:“沒死,就好。”
“但,接下來就不好說了。”
唐棣目不轉睛盯著正北方位三百步開外正一步一步踱近的大蟲,還有枝頭上掛著的大蛇,而那圓仁則抬手指著那樹上掛著的大蟒,黑色的信子“嘶嘶”的朝他們吐著,嚇的舌頭都捋不直了,直接躲到唐棣身後,抱緊他。
唐棣想要甩開他:“放開!”
圓仁偏偏死死抱住他的腰身:“蛇……施主……有大蛇……還有大蟲。”
“我沒瞎。”
唐棣皺眉。
這些和尚,不管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忒是一樣討厭。
參天古木最高處上的枝頭,此時立著一隻黑色的夜梟,猶如此地的土地山神,綠豆似的眼珠,在眼眶中微微轉動,俯視著伏牛山脈上的一草一木,一蛇一蟲。
“禪杖,借我一用。”
廣袖下戴著黑色佛珠手串的唐棣,右手虎口微張,一把抓過圓仁手中的禪杖,只見生鏽的禪杖頂端上掛著絲絲粘稠的液體,正順著禪杖一點一點往下滴著,染紅了他的虎口,染紅了佛珠,最後跌落草地。
“原來是你這把殺生的禪杖招來了它們。”
唐棣看著禪杖頂端未乾的血跡,回頭看向躲在身後目光閃躲的扶桑和尚,只見他結結巴巴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施主……貧僧也不願……”
“殺人?”
唐棣挑眉盯著身後的圓仁。
“吼!——”
人血的味道,勾的大蟲噴薄著粗重的鼻息,甩著鐵鞭似的金色尾巴,掃起地上草木斷折飛揚,然後只聽它一聲大吼,就要從百步開外撲來;銀色的月華下,大蛇如一條碧綠的玉帶河,沿著斑駁的樹影,在樹枝樹杈間蜿蜒流動著,既好看,又帶來致命的威脅:“嘶嘶……”
春嬌一面緊緊抱住懷中的阿奴,一面捂住阿奴“吱吱”亂叫的小嘴,緊咬自己的牙銀,盯著那灌木叢中,被一蟲一蛇困住的書生和和尚。
“啊!——”
圓仁嚇的連滾帶爬,節節後退:“菩薩、佛祖……誰來救救我們?……”
“你的佛祖不會來救我們了。”
話落,唐棣緊握禪杖便掉頭就跑,諷刺道:“要想活命,便往那邊跑!”
“可那邊是山賊……”
看著那頭影影幢幢的火把,圓仁哭道:“貧僧才從土匪窩中逃生,焉能回去自投羅網?”
“哪還有活路?”
“那你自己選吧。”
“大蟲,還是山賊。”
唐棣一邊說,一邊在齊腰高的蒿草地裡,發足狂奔,他的廣袖儒衫被吹的烈烈作響,就像黑夜裡一面鮮明的旗幟,圓仁見了,也隻得有樣學樣,奪路而逃,後面追著的大蟲緊跟其後,就連大蛇也從樹上一個滑落,絲滑無比的竄進蒿草地裡。
蒿草地裡,危機四伏。
突然,一個趔趄,圓仁被草地裡一塊攔路石給絆倒在地:“啊!……”的一聲,接連滾出去了幾圈。
“嗷嗚……”
老虎猛地朝摔倒在地的圓仁撲來。
“孽畜!”
“吃我一杖!”
唐棣緊緊抓緊手中染血的禪杖,他知道如今他手上也沾了人血,無論如何,他都是跑不掉的,大喝一聲,他不退反進,笨拙的避開老虎的利爪,揮舞著禪杖一杖橫空打去,雖然沒有打的老虎橫飛出去,也讓老虎吃痛一擊,動作受限。
“嗷嗚……”
大大的虎頭一轉,向他看來,金色的尾巴高高豎起,那是它作為山林之王怒火衝天的象征,如同鐵鞭一般,快速橫空一甩朝著唐棣那張英俊的臉蛋橫掃而去。
“啪”的一聲。
響起一聲風爆之音。
不會武功,也不會輕功的唐棣,只能不得章法的憑本能狼狽的在地一滾,堪堪躲開,但也重重吃痛撞到了大樹上。
頓時背受重創,噴出一口血來。
“施主!……”
圓仁沒想到對方為了救自己,竟舍身取虎。
唐棣捂著胸口,痛苦道:“別看我,我沒救你……”
“要走便走……”
圓仁連打包的包袱也不要了,摸著齊腰的篙草,絆腳石,再度爬起,用盡畢生氣力,拚了命的跑出去……
他一定不能死在這裡……一定不能!
他還沒有學成大乘佛法!
沒有取得真經!
可是……
他的黑袍被夜風吹的鼓脹如球,回頭的瞬間,他看見身後被他拋下的瘦弱書生,與那老虎越來越近……
生死相交的瞬間。
他,一想起他那兩個送他入唐的徒弟,惟正和惟曉,還有帶路的劉慎言;二想起剛剛倒地不起的山賊,不知為何心底的那絲痛越來越大。
老虎再度咆哮一聲撲向唐棣,唐棣躲無可躲,眼見大蟲再度張開血盆大口,他隻得高高舉起禪杖,橫在它的嘴中,阻擋那滿口白牙吻頸而來,同時隔開左右招呼而來的十枚利爪。
幸而這根精鐵打造的禪杖堅硬無比。
他才得到喘息的功夫。
“嗷嗚!”
老虎大怒,咬著禪杖,朝抵在樹上的唐棣齜牙咧嘴,聲聲咆哮。
“我去,有大蟲!”
帶人搜山的牛二爺見此頓時大驚,那兩隻張開的鐵爪,十枚爪牙如同匕首一樣閃著寒光,還有那張血盆大口仿佛地獄入口一樣,瞬間奪去了他逃生的勇氣。
牛二爺當場嚇暈在地。
後面跟著的小鬼們也丟盔卸甲,掉頭就跑:“跑啊!……”
雖然來了新的口糧,可是這頭老虎似乎認定了渾身是血的唐棣,被壓在老虎身下的唐棣不得解脫,只能苦苦掙扎。
怎麽辦?
難道今夜就要死在這伏牛山上了嗎?
就在他萬念俱灰之時……
“嗷!……”
老虎眼見他這邊突破不了禪杖的抵擋,咆哮一聲轉頭就朝倒地不起的牛二爺奔去,唐棣見此斷眉一凝,來不及多想,再度快速爬起,在虎爪距離牛二爺的腦袋只有0.01公分的距離時候,他只能抓住老虎的尾巴,猛地往後一扯。
生生扯著老虎尾巴從牛二爺身上倒退開來,牛二爺見此簡直目瞪口呆,直呼神跡:“壯士也!壯哉!”然後只見唐棣一杖又一杖狠狠敲打在虎頭之上, 然後敲的老虎暈頭轉向之跡,一個跳躍,呼地騎坐在老虎身上,然後雙手握杖,一杖插入老虎的王額,貫穿虎頭在地。
“受死,孽畜!”
“嗷嗚嗚……”
老虎哀嚎一聲。
倒地不動,死不瞑目。
誰能想象前世今生雞都沒有殺過一隻的唐棣,居然能夠和虎搏殺,這一系列連擊幾乎透支了他全部的體力,趴在老虎身上的他,松開死死緊握的禪杖,累得直剩喘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渾身上下更是大汗淋漓,濕透了單薄的儒衫。
牛二爺見此也手軟腳軟如蝦,二人翻到在草地上紛紛裝死起來,許久之後,二人胸脯起伏如鼓風機,你看我一眼,我看了你一眼,同時爆發出開懷大笑!
“哈哈哈……你這書生不錯,可交。”
“還行。”
蒿草叢中,幕天席地,唐棣嗅著彌漫著血氣的青草芬芳,隨手一把扯開被汗水濕透的衣衫,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任冰冷的夜風,如溫柔的女郎,輕拂過他起伏的胸膛,送來一絲劫後余生的清涼。
真的就差那麽零點零一厘……
他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可是下一刻,他們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草地裡似有什麽東西聞著老虎濃烈的血腥味:“沙—沙—沙”的在快速向這邊遊來。
“大蛇!——”牛二爺驚叫一聲。
一隻碧眼人粗的大蛇驚碎了一地蟲鳴。
樹冠上的夜梟,突然張開黑色的翅膀,尖嘯一聲衝上雲宵。
“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