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體仁心中惱火,一看李征如此不上道兒,冷冷的哼一聲拂袖便往奉天殿上進。
李征執圭走在身後,他倒是沒想什麽。
天子門前步步高,為國為民的有幾個?
我是個窮鬼,兩世為人也窮,自不和這些狼蟲虎豹合起夥來一起吃窮人。
“若有時機,這些人都該殺掉。”李征心道。
可此時陽光最好,在廣場群臣誥命遠遠只看到一個年邁的老頭,雖紫袍金龜,卻在前面走的步伐踉蹌。
在他身後那少年郡王腰背挺拔,猶如正在升起的太陽。
他可不走得匆忙或者緩慢,拾階而上時候冠冕並不亂動,一身玉佩也沒有發出什麽響動。
挑剔如陳王妃也禁不住讚歎:“雖是長在邊塞,這儀態可一點也沒落下。”
南安太妃道:“大約是太上皇始終關切著,不然哪裡來這般儀態?”
這話對了一半,大約真的是皇室關注,也或許是肅毅王暗暗派去的人手,李征的確從三五歲就接受“榆林夫子”們的教導,這詩書禮儀中他的儀態一直都是夫子們最放心的。
除非戰場廝殺,李征始終小四方步,持重端莊,無可挑剔。
進了奉天殿,裡頭只有天家與三品及以上大員、開國國公子嗣及如今的宗室王爵、功臣勳貴侯爵。
賈赦賈珍早在進了承天門後就被叫到了奉天殿,賈政蒙皇帝特旨在奉天殿觀禮。
奉天殿,開大朝或每月朔望、會見外國使臣才可以用的宮殿,比民間俗稱“金鑾殿”的乾清宮規格高了幾個檔次。
這是唯一一座面闊十三間進深七椽的大殿。
如今偌大的奉天殿裡,太上皇袞服高坐禦座,皇帝袞服陪坐在下首乾清宮搬來的龍椅之上。
另一側搭著金鳳禦座,吳太后與張皇后也在。
吳太后面如止水不露喜怒,手裡掐著一串念珠閉著眼養神。
張皇后風華正茂,那是當年北都應天府第一美人,出身沒落官宦人家,也是飽讀詩書的女子。
她上下打量著李征,有冠冕珠子遮擋,她只看這是個器宇軒昂的少年人,略顯蒼白的臉上不由露出笑容,看了對面的皇帝一眼。
皇帝笑容滿面,目光在禦座下來回掃視。
李征近前,在禦座下叩首。
“皇帝,授冊寶去吧。”太上皇笑道。
皇帝起身從曹化淳手裡托盤取過金冊,及一方五寸二分大、一寸五分厚,背為龜鈕的純金王寶。
“因是行在,諸多禮儀並不完備,到進爵親王時,太上皇與朕定會在北都奉天殿再補齊。”皇帝持金冊金寶與李征許諾。
李征躬身道:“啟稟太上皇陛下、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皇后陛下,此番隆恩,肅藩及微臣感激不盡。如今是二聖南巡之時,一切從簡,然微臣嗣爵之禮已恩榮過甚,豈敢心生怨懟!”
“是封爵,”皇帝提醒,然後展開金冊,親自讀冊道,“昔君天下者,祿及有德貴子必王,此人事耳,然居位受福國於一方,尤簡在帝心。北都李征,今命爾為敦煌郡王,加鎮國將軍,封號武烈,豈易事哉!太祖高皇帝自起農民,與群雄並驅,艱苦百端;太宗文皇帝繼承國祚,竟嘔心瀝血,紹祖建宗。”
頓了頓,皇帝念道:“此志在奉天地而享神祗。祖宗伐罪救民,時刻弗怠以成大業,今爾固其國者,當敬天地於心,須知百姓苦樂,不可濫縱,以祀祖宗山川,與國家享之。此後謹兵甲而恤下民,奉天承運而輔佐天下。若允執闕中,則永膺多福,體朕躬訓,尚其慎之。”
這是親王冊諭,遠比郡王冊諭高了一個等級。
李征跪接,口稱:“謹遵聖喻。”
皇帝又開金寶,在一張黃帛上開了寶,留下“武烈敦煌郡王之寶”底子,交給禮部存根,再將金寶裝入紅漆檀木寶匣。
此外還有個小鎮國將軍之印,這就不算是王寶了。
群臣觀看那寶匣,果然如冊寶所言,規格是蟠螭,僅次於皇太子行龍圖案,只有親王才能擁有,否則便是大不敬,僭越。
但還是那句話,沒用。
不就藩,就算給的是親王規格也不過是籠中鳥。
李征拜領,向吳太后張皇后跪謝。
吳太后睜開眼睛淡淡看了一眼,哼的一聲根本沒理睬。
太上皇眼角吊起,問李征:“為何不拜謝朕?”
李征道:“二聖父子是也。”
太上皇好笑,群臣失笑。
隻說一個,太上皇退位之後皇帝登基次年就改元隆治。
這裡頭當然少不了陰謀算計,可這也是天家父子不和的有力證據。
李征說這話,在群臣看來就等於往太上皇臉上吐了一口口水。
太上皇搖著頭沒在意,皇帝也裝作沒聽見。
“皇后,你可有叮嚀?”太上皇側身詢問皇后。
張皇后起身道:“臣妾豈敢僭越。”
“這孩子命苦,皇后要幫著考慮成家,”太上皇道,“肅毅王妃諡號曰禮,為肅毅禮王妃,皇后要親手寫了敕命,派人送去甘州祭祀。”
張皇后自無不允。
這是那位跟隨武烈肅毅王南征北戰東征西討,給肅藩生了嗣王的女子,雖然走之前沒有冊封,如今皇室追封,也是給那可憐的女子一個交代了。
然后宮中賜宴,天家在奉天殿與內閣及群臣、勳貴在奉天殿,觀禮官員們也進來,但誥命們獲賜武英殿賜宴。
太上皇詔令:“皇太后、皇后賜宴武英殿。”
誰也沒想到,吳太后淡漠地道:“老身困了,精力不濟,張氏你去。”
李征抬頭看了她兩眼。
天家不和,這個吳太后有八成以上的責任。
聽鴛鴦和平兒說起過,吳太后極其不喜歡隆治皇帝,皇帝三歲,吳太后就讓宮裡的奶娘帶著皇帝在西六宮別居。
皇帝十歲時,吳太后催著太上皇封秦王爵,次日就趕出了西六宮去西安就秦藩。
十余年前戾太子與皇次子皇三子奪嫡,三人二死一傷,沒多久太子駕崩,太上皇詔秦王回京,皇太后居然橫加阻攔。
天下哪有這樣的母親?
皇帝可是她親兒子啊!
今天,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吳太后不稱皇后,隻叫張氏,這幾乎等於全面否定皇后的身份,近一步否定皇帝的身份。
她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