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青路面上的鞋印，一路指向廢墟中心。

　　外星人似乎在找什麽東西，在每一處檔案櫃、文件箱前，都留下了凌亂鞋印。

　　莫魚胡亂翻看了幾份文件，其上不是空白，就是字跡模糊難以辨認。

　　“浪費時間。”莫魚扔掉白紙，轉身走出小巷。

　　這座基地的設計風格，簡直就像無數個‘房間’拚起來的。

　　內部構造完全相似，辦公桌擺在正中央，檔案櫃環繞周圍，其中全部塞滿文件。

　　只是，不知是刻意，還是有計劃地毀壞過，認不出一個字。

　　明明存放文件的櫃子完好無損，連青苔都無法滋生。

　　上面筆跡卻難以辨認，像是一個個在扭動的蜉蝣。

　　“奇怪。”莫魚再次拾起寫滿字的文件，盯著無法辨認的文字，嘀咕道:“難道被什麽力量篡改了嗎?”

　　猛然間，莫魚想起親手寫下，卻再也看不懂的文字。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掏出記事本，比對了一下上面的文字。

　　鬼畫符一般的圖案，竟然有幾個符號能對上。

　　“果然。”莫魚扔掉紙團，小心收起記事本。

　　從醒來為止，他一直認為是‘自我’在被抹除，記事本受到影響，所以才無法辨認。

　　現在看來，不是‘記憶力’出了問題，而是有人篡改了‘常識’。

　　記事本上的文字，是另一種語言。

　　英特奈爾人記錄了它們，但是從之前的交流來看，顯然他們也不知道其中含義。

　　“樹之女神。”莫魚仰頭望向穹頂，緩緩念出心中所想的名字。

　　穹頂上，那些活力滿滿的粗壯根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朽，大燈泡的亮度也變暗了幾分。

　　看來，在有限的時間內，必須去見見這個所謂的女神。

　　不知不覺中，莫魚跟著腳印，一路走到廢墟中心，已經成為廢墟的圓頂建築前。

　　荊棘纏繞著石塊，封死了進入內部道路，向前的鞋印也恰好到此為止。

　　左右房屋露天，辦公桌、檔案櫃全都壓在碎石下，被丟棄的文件到處都是。

　　看不見人影，也沒有任何聲音，甚至聞不見一絲異味。

　　外星人好像憑空消失了。

　　“人呢?”莫魚估量了一下碎石堆的高度。

　　假若真的有路可走，那麽爬上石堆，就是最好的選擇。

　　想來，外星人一定是穿過廢墟，去了別的地方。

　　莫魚望著亂石堆，稍稍活動一番筋骨，然後想都沒想……掉頭便走。

　　實在懶得找了，就讓外星人自生自滅吧。

　　相比之下，去地面見女神才是最重要的。

　　有關‘過去’的秘密，她應該是除了邪神外，知道最多的人。

　　莫魚冷靜辨認道路，目光掃過兩側房屋。

　　被掩埋的櫃子中，一遝又一遝文件堆疊，即便不少鋼鐵已然鏽跡斑斑。

　　這些紙張卻仍沒有‘損壞’的跡象，仍然整整齊齊，疊放在原本位置。

　　“等下。”莫魚陡然反應過來，轉身狐疑道:“是不是哪裡不對?”

　　看看敞開的櫃門，再看看因櫃子變形，而滑落成堆的文件，最後再瞧瞧飄了半條街的白紙。

　　“不會吧?”莫魚突然得出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信的答案。

　　要知道，這裡可是地下，沒有風吹、日曬、雨淋。

　　正常情況下，這些文件會隨著櫃子，一並化為塵埃。

　　即便檔案櫃破損，它們也只會散落，根本不會飛得整條街都是。

　　那麽……可能只有一個。

　　莫魚狐疑回頭，緩步走向紙張出現的源頭，碎石堆下最完整的檔案櫃。

　　‘吱呀’

　　鏽跡斑斑的鐵門拉開。

　　藏在櫃子裡的生物，抬頭展露容顏。

　　國色天香?

　　傾城傾國?

　　沉魚落雁?

　　四目相對，莫魚竟然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形容‘外星人’的詞語。

　　龍眉鳳目，皓齒星唇，劉海飄飄，英姿颯爽。

　　就是櫃子有點小，導致其姿態不怎麽雅觀，兩隻胳膊只能放在後腦杓上。

　　白色運動服髒兮兮不說，臉上都沾滿了灰塵，頗有些‘落魄大小姐’的意味。

　　莫魚愣了片刻，還沉浸在對外貌的感慨中，卻見外星人白眼一翻，輕啟紅唇咒罵道:

　　“看什麽看?我在這裡研究怎麽拯救世界，這你也要偷聽?”

　　豪邁、雄壯，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莫魚下意識就把門給關上了。

　　一定是打開的方式不對，如此漂亮的姑娘，怎麽能發出國家元首的聲音?

　　多半是耳鳴，聽到了幻象，看見了不該看的聲音。

　　莫魚閉目冷靜三秒，然後用衣襟擦擦手，再極為慎重地拉開鐵門。

　　‘吱呀’

　　外星人斜著眼睛，不耐煩地質問:“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

　　莫魚面無表情，‘咣當’一聲關上櫃門，唉聲歎氣著就往回走，嘴裡還一個勁念叨:

　　“我的時間果然不多了，都出現幻覺了……”

　　說時遲那時快，外星人緊隨其後，胳膊頂開櫃門，順勢一滾站起身來，三步並作兩步，攔在了莫魚身前。

　　“喂，等等，你不是怪物?”外星人很高興，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莫魚沉默不語，側過臉生硬地點了幾下頭。

　　他實在不想跟這家夥面對面，無論如何腦補，也沒辦法把聲音和面孔結合到一起。

　　相比之下，之前遇到的大眼珠子，簡直可愛多了好嘛！

　　“耶！”外星人發出了歡呼，而後興奮地問:“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莫魚仰頭望向穹頂。

　　大燈泡背後的根須，變成了蠕動的管道，不少蚊蟲聚集在燈光中。

　　腐敗膿包和巨型腫瘤，即便相隔千米，仍清晰可見。

　　它們的數量還在增長，吞噬這裡只是時間問題。

　　莫魚皺眉回神，也沒關心外星人說了什麽，冷漠回答:“時間不多了，必須找到逃生電梯。”

　　“電梯?我知道在哪兒。”外星人拍著胸膛，驕傲道:“這邊走！”

　　“那就走吧。”莫魚低頭前進，沒有再做停留的打算。

　　“等等，等等。”外星人跟在後面一路小跑，招手問:“我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呢。”

　　“莫魚。”莫魚報上姓名，偷偷掃了眼那張美人臉，然後默默揉了揉眼睛。

　　外星人先是點點頭，然後等了半天，才詫異追問:“完啦?”

　　“你呢?”莫魚頭也不回。

　　“哪有這麽省事的嘛。”外星人嘀咕兩聲，而後清清嗓子，吸氣再吐氣，雙手叉腰驕傲大喊:

　　“鄙人姓孫名岱玄，字白馬，江東療養院人，未婚且無父無母，目前雖然居無定所，不過剛剛找到一份新工作，前途可謂不可限量，還有可能繼承億萬家財。您要是認識未婚女性，勞煩介紹給我認識，我不挑的，長得漂亮是個富婆就行，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如同領袖演講一般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街上。

　　白紙在音浪中飛舞，莫魚遲疑半天，最後隻吐出一個字來:“啊?”

　　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這個男生女相的家夥。

　　這裡可是地下，隨時都有被掩埋的風險，且有邪神藏入暗處虎視眈眈。

　　這個天外而來的生物，居然饒有興趣，來尋找……配偶?

　　女神真的確信，死了那麽多人要找的生物，就是這東西?

　　莫魚面露懷疑，沉默了老半天，才在孫岱玄掩飾不住的笑聲中，岔開話題:“有人托我找你。”

　　“找我?”孫岱玄沉思半秒，猛然叫道:“是老周對吧?早說嘛，原來你是老周派來的狗腿子，大家自己人。”

　　“狗腿子?”莫魚拎起了霞光。

　　雖然不是很懂其中含義，但是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

　　不如把這家夥，就地戳死算了。

　　目睹難以形容的死灰色，孫岱玄先是膽怯，轉眼便露出毫不掩飾的羨慕。

　　“你的武器好酷呀，哪裡搞的?我也去整一把玩玩。”孫岱玄舔著嘴唇搓手。

　　如此明顯的威脅，他竟然什麽都沒察覺到。

　　“找你的那人，被稱作‘樹之女神’。”莫魚試探性報出名號。

　　“女神?”孫岱玄瞪大眼睛，食指對準鼻子:“找我?”

　　“是的。”莫魚點頭確認。

　　“不可能， 我剛出……”孫岱玄的聲音突然低沉下去，刻意隱去某個名字，“來沒多久，就認識一個老周。”

　　他的話不像作假，被稱作‘女神’的家夥，怎麽看都不像一個男人。

　　況且，女神有說過，某個極為重要的事情。

　　“她說你從天外來?”莫魚示意了下天空。

　　“沒錯。”孫岱玄連連點頭，並極為興奮地比畫道:“登陸艙你知道嗎?秒速20公裡，咻的一聲，老帶勁了。”

　　無視掉某些誇張的形容，莫魚直指問題核心:“來做什麽?”

　　“救人。”孫岱玄老實回答。

　　“救誰?”莫魚緊跟著追問。

　　“我怎麽知道救誰?又沒人跟我講。”孫岱玄攤手反問。

　　莫魚瞥了他一眼，見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不像是胡說八道，於是暗自猜測女神的用意。

　　這家夥除了長相以外，根本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點。

　　僅憑之前被高階子嗣嚇退，就知道他沒什麽戰鬥力，不然也不會被困於地下。

　　一個毫無長處的生物，如何能成為戰勝‘維度支配者’的關鍵?

　　莫魚正低頭琢磨，忽聽耳邊傳來一聲質問:

　　“莫魚，你也是從太空來的吧?”

　　莫魚想也沒想，下意識點點頭。

　　他在無名世界住了很久很久，本就不是凡世之人。

　　再者，女神也說過:‘和你一樣，從天外而來’。

　　得到他的答覆，剛才還愁眉苦臉的孫岱玄，突然就開心起來，連蹦帶跳地喊:

　　“我就說嘛，咱們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