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團血肉模糊的物體掉落在床案邊，那是一個雙頭嬰兒的上半身殘骸，兩個模糊成型的小腦袋上，一個面帶笑意，另一個則面帶啼哭。

　　影丹子伸出顫抖的手俯下身，看了一眼地上那罕見的血食，又歎了口氣坐了回去。

　　此時的他一頭銀發長到觸地，先前光亮柔順的銀絲，如今變得如同稻草般枯槁不堪，那張俊朗的也萎靡不已，不複往日的神采。

　　“師父，喝口茶吧。”

　　一個身穿青藍道袍的青年緩步從一旁走了過來，穩穩地將一隻茶盞遞到影丹子面前。

　　他身材修長，面容清瘦，眼中透出一股沉靜與從容，原先那把幾乎和他一樣高的木劍，如今背在他身後顯得有些短了。

　　影丹子微微抬眼看著明雲，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顫抖的雙手微微平穩下去了一些。

　　“明雲，這慈苦雙座首可惜了，你帶回去服食，你尋了許久才找到的吧?辛苦你了。”影丹子影丹子緩緩說道，聲音沙啞卻仍然慈祥和藹，帶著幾分讚許。

　　明雲微微低頭，淡淡道:“為師父解憂，談何辛苦?”

　　“伸手。”

　　影丹子一翻手腕，數顆淡金色的圓潤丹藥從他掌心中鑽出，明雲伸手接過，當即便仰頭服下。

　　這靈丹對他的修為大有幫助，每次服下都會感覺體內一陣舒暢自如，內息流動也會變得順暢充實。

　　從兩年前開始，每次明雲給影丹子帶來血食藥人，影丹子都會給他幾顆靈丹當做獎賞，這洞窟中既沒有藥爐，影丹子也從不出門采藥，明雲也不知道這些丹藥是從何而來的。

　　不過那都無所謂，他現在修為已到了瓶頸，提升很是緩慢，這靈丹對他來說是不可或缺之物，若是配合血食效果會事半功倍，但明雲平時極少吃血食，除了撿些影丹子的“剩飯”。

　　“師父，您身體這兩年越來越差了，是徒兒照顧不周嗎?”明雲看著形如枯槁的影丹子，臉上浮出擔憂之色。

　　“無妨無妨……”影丹子坦然道:“這是我仙骨再生之象，世間萬物盛極必衰，衰極反盛，我此時看著虛弱，實則快要大功告成了。”

　　“徒兒預祝師父偉業大成，重鑄仙身，再返高天！”明雲深深一禮，滿臉崇敬地說道。

　　影丹子滿意地點點頭，臉上憔悴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幾分，但隨即又聲音低沉地吩咐起來。

　　“你近來可不能懈怠，成仙之事不能急功近利，先前說的幾種藥人，你加倍給為師去找，最後一道坎想要衝破可是不易。”

　　“是，徒兒定不負師父所望。”明雲面如常色道。

　　“對了，為師佔算到，青州近來有異動將生，你此去順便調查一番，興許能遇到什麽機緣。”

　　明雲連連點頭答應，與影丹子告退後轉身離開了洞穴。

　　出門後他沒有往山下走，而是朝著關押藥人的崖邊小屋走去，影丹子剛剛才吃過藥人，短時間內顯然是不需要進食了，可明雲依舊朝著那條熟悉的路走了過去。

　　他輕車熟路地跑過山道，施起禦風之法從懸崖上橫渡而過，很快來到那簡陋的小屋前。

　　上面十幾個藥人幾乎都要把小屋擠滿了，見到來人，他們有些像往常那樣大驚失色，絕望恐懼地四處躲避著，有些則已經麻木了，甚至主動往前走了走，希望明雲早點把他帶走，好結束這煎熬。

　　還有個看著沒多大的小男孩，主動湊到明雲面前跪下，求他收自己為徒，說只要不殺他，他什麽都願意做，讓他去殺人也無所謂，還說了一大通自以為能討好明雲這“邪修魔頭”的話，希望能展示自己天賦過人。

　　明雲卻壓根沒有搭理他，反而厭煩地看了他一眼，一腳把那毛頭小子踹下了懸崖。

　　尖銳的慘叫聲讓氣氛變得愈發緊張起來，然而明雲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那血拂塵把他們捆走，而拋出十來隻紙鳥，叼起那群藥人把他們一個個都扔到了懸崖另一邊。

　　“滾吧。”明雲語氣冷淡地說道。

　　沒有任何多余的解釋，說完他便在一陣驚慌逃竄聲中下了山崖，來到那破舊老宅旁的芍藥花叢邊。

　　又到了夏季，那一大片花叢開滿了壓低枝頭的雪白。

　　明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來這裡看看，盡管已經過了五年，每次他來到這裡，腦子裡還是會浮現出那張圓圓的笑臉，還有那對月牙似的眼睛。

　　秦月沒有埋在這裡，埋在了他身體裡，化作了他的血骨。

　　明雲還記得當時，他萬分慌張地把秦月帶回來，手足無措地想把她恢復過來，他希望秦月別死……可他根本沒有辦法。

　　女孩的身體已經變成一灘肉泥，又重新捏和到一起變成一個圓球，內髒和血肉都粘連在一起根本分不開，他粗淺的術法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

　　反而像是折磨她一般，把她本就瀕臨崩潰的身體弄得血流不止。

　　或許是機緣巧合，又或許是回光返照，最後秦月空洞無神的眼睛看著明雲，嘴裡居然說出了話。

　　她最後的一句話，是精神崩潰般顫抖的兩個字。

　　“怪物。”

　　“我?”

　　明雲心口被這兩個字狠狠砸疼，情緒爆發的喊了起來。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為了吃你才騙你的！我說過讓你別靠近山頂的！你為什麽不聽我的?”

　　“我幹嘛要吃你?我只是不敢不聽師父的……我還給你買了糖葫蘆， 我沒騙你，只是被我扔到山下了，我以為你走了，我沒騙你……”

　　委屈和焦急讓明雲終於扛不住，有生以來第一次哭了出來，他對著已經變成肉球的秦月哭著說了很多話，可再沒有聲音回應他了。

　　那張曾有著好看酒窩和兩個小月牙的臉，已像是冰雕般永遠定在了那一刻，殷紅沿著她的身體湧流出來，滲透進地板，流入地面之下。

　　秦月已死了，天地正吞吃著她發冷的身體。

　　明雲含淚湊了過去，緊貼著她的身體，狠狠下定決心後，緩緩張開嘴。

　　“如果你非要被吃掉，那便我來吧。”

　　回想起當初的那一幕，明雲緩步回到洞穴中，他嘴角微微翹起，從腰間掏出幾張青綠色的符紙。

　　“師父，徒兒準備出發了，來和你辭行。”

　　遠處的山路上。

　　一個正在逃跑下山的藥人聽到聲音，忍不住山洞那邊看了一眼。

　　僅一眼，他嚇得腿軟，險些從山路上滑下去。

　　他看到那把他抓上山又放了他的奇怪道士，那道士走進了一個碩大的漆黑洞窟裡……那裡面隱約能看到一個幾乎擠滿洞窟的巨大的身影。

　　那東西幾乎擠滿了整個洞窟，他幾乎沒法用言語去形容那扭曲怪誕的玩意，那是個各種肉塊和一些蛆蟲般的紅線組成的東西，那是光一眼就足以讓人瘋狂的存在，那是個，是個……

　　純粹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