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祖母，姐弟倆順著月亮街往外走。

　　見媽媽的情緒低落，劉鑫便借楊順旺的口說:“五姐，今天我算是見識到了，你有多不容易。他們這些城裡人，太瞧不起人了！”

　　楊順如轉頭，對楊老么莞爾一笑，說:“老么，別人瞧不起我們，我們就更要爭氣，做出點成就來，讓別人不敢小瞧我們。”

　　“對！五姐，所以我要去讀書，繼續深造，等我們楊家都出大學生了，我看誰會看不起我們！”

　　聽老么這樣說，愁緒又爬上楊順如眉頭:“現在要去哪兒借錢哦?”

　　說完，又自嘲般地笑笑，說:“老么，五姐讓你看笑話了。你會不會覺得五姐可笑?削尖了腦殼，無論如何要嫁到城裡來，結果就嫁了個這樣看不起我們的家庭。”

　　劉鑫看著自己那年輕的母親，心裡又是萬千感慨，母親一生要強，卻也一生困在別人的眼光裡，做人做事，總要別人瞧得起。哪怕貼心貼肺，最後換來的，多數還是別人的辜負。

　　以前，劉鑫就總聽母親抱怨:我都想不通是怎的，無論是對兄弟姊妹，還是親戚朋友，我是那樣體貼了，為別人著想，結果別人還是看不起你，為什麽嘛?

　　劉鑫曾開導她千百次，又有何用?

　　既然心結是早在此時種下的，劉鑫就要讓這心結再也無法困擾母親一世。

　　“五姐，你說這些就見外了。老么是你親弟娃兒，我們都是同樣的出身，同奶吊大，流著同樣的血，我要是看你的笑話，就等於是笑話我自己！”

　　楊順如轉頭看著么弟，欣慰地說:“老么，說得好！”

　　楊老么接著說:“五姐，你也別發愁，天無絕人之路，借錢嘛，我想，路子總是有的，擺在我們面前的，就有一條。”

　　五姐便來了興致:“你是指?”

　　楊老么看著五姐眼裡的光芒，知道她已經大概有數了。

　　“找三姐他們，陳二哥肯定借的出來！”

　　五姐聽了，高興道:“哈哈，剛剛你一說，我就馬上想到了陳二哥，對，陳二哥人可以，兩百塊隨便都拿的出來。”

　　說完，又忍不住誇老么:“老么，你的腦袋瓜子，怎一下子轉得這樣快了?連五姐都比不贏你了！”

　　劉鑫心說，那可不是麽，這哪兒是么舅的腦子轉得快，老娘嘞，你不曉得，你是在和你以後的千萬富翁兒子比腦子啊。

　　楊老么撓了撓頭，裝作不好意思地說:“嘿嘿，我也是為了能讀書嘛，這時候就該發揚鐵人精神，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楊順如見他這樣子，笑著調侃道:“喲喂，說話還一套一套的，你到底跟哪個學的?”

　　楊老么抬起還顯青澀的臉龐，說:“書上學的唄。”

　　“那看來我們家老么，是真的開竅了，五姐相信，你再回去學校，肯定能學出名堂來！好，我們明天就去陳家灣，找三姐和陳二哥。”

　　楊老么也開心地說:“我們明天早點就走，好久沒見到三姐，怪想她的。”

　　楊五姐點頭答應:“可以，明天早上8點，你姐夫出門上班，我們也出門，走到橋頭趕車，就算9點，應該10點半之前，能到三姐家。”

　　“要得，五姐，我們現在去哪裡?”

　　說話間，姐弟倆已經走到大街上了。

　　“走，去買點肉，今晚五姐燒肉給你吃！”

　　買好菜回去，已經是晚上五點半。

　　那年代的菜市不比現在，晚市的肉菜都很少了，五姐選在這個時候去買菜，一來是早上忙著去幹活了，二來則是傍晚的菜要便宜些。

　　冬至剛過，天黑得早，再過半小時，夜色就要降臨了。

　　一回到豆腐巷的家裡，楊順如就趕緊打開爐子，把燒紅的蜂窩煤，夾了一個到大爐子去，又夾了三個蜂窩煤進兩個爐子裡，然後對楊順旺說:“老么，你拿牆上掛的扇子，給爐子裡扇下風，這樣燒得快些。”

　　再過半個多小時，劉四，還有二哥二嫂，就都要下班回來了。

　　最裡間的廚房，幾乎沒有通風的地方，爐灶在最右上角的牆角，正對著走道。

　　爐灶有一大一小兩個爐子，都是燒蜂窩煤，或者煤炭，城裡不比鄉下，沒地方撿柴火。

　　爐灶旁是水缸，水缸旁是碗櫃，碗櫃對面是個平台，可以洗菜切菜，汙水直接從隔壁下水道排走，且隔壁就是茅坑。因為沒有安門，廚房裡隨時可以聞到茅坑裡的糞臭。

　　五姐買了一斤五花肉和三斤洋芋，五六個西紅柿，還有兩顆蓮花白，花了將近2塊錢。

　　想想媽媽下苦力一天才掙8毛5分錢，劉鑫心裡一陣心疼。

　　楊順如乾活本就十分利索，又有老么幫忙，爐子的蜂窩煤也很快燒大了火。第一個菜，土豆燒肉，分分鍾就下鍋開燒。

　　二嫂第一個到家，還在堂屋裡，就隔著長長的過道，喊道:“楊五，今晚吃紅燒肉嗎?燒得那麽香！”

　　楊順如就朝外面笑著喊:“二嫂，今晚吃土豆燒肉，我娘家老么來了，今晚我就說多弄兩個菜。”

　　“噢，老么來了，老么，稀客喃。”

　　二嫂李淑琴邊說邊走進來，穿過黑黑的走道， 劉鑫見到了年輕時的二伯母，這個小時候常常帶他的長輩。

　　看著短尾卷發幾十年如一日的二伯母，劉鑫客氣地笑道:“稀客啥噢，經常都來麻煩二哥二嫂。”

　　二伯母是個實在人，不善於說什麽好聽的話，又回說:“嗯，哪兒噢，你，五姐結婚到現在，你還第一回來……五，還要弄哪些菜，我來幫你弄，你兄弟是客，喊他外面去看電視耍。”

　　“不用，二嫂，我算啥客人，都是一家人，不講這些理嘛。”

　　“哎呀，老么，廚房是女人夥呆的地方，我回來了，你就外面去坐，吼?”

　　五姐也笑著勸道:“老么，你就聽二嫂的，到外面堂屋去吧，廚房小，三個人轉不開。”

　　楊順旺看了看廚房，也確實，裡面站三個人，反而影響效率，於是聳了聳肩，瞥了下嘴說:“好嘛，我去外面坐，隨時叫我就進來幫忙。”

　　“不存在，這裡我和你五姐忙得過來，你就去外面坐吧，你二哥跟四哥，應該也要到家了，你們外面擺龍門陣，等著吃飯就是。”

　　二嫂邊說著，揭開鍋蓋，翻鏟著鍋裡的菜。

　　劉鑫其實很想在廚房裡呆著，哪怕什麽也不做，就看著媽媽和二伯母燒菜做飯，跟她們聊聊天，也是件極為愜意的事。

　　走到外面堂屋裡，看外面天色已經黑下來，劉鑫也不想看電視，看看櫃子上的竹杯裡，竟然是一些薄薄的圓形鐵片，只有一面有簡單的五角星圖形。

　　劉鑫拿出鐵片在手上把玩著，忽然想到:何不打個卦看看，我去讀書這條路的發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