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變得更加濃鬱，前方也響起了靡靡若聞的簌簌鬼語。

　　黎歆側耳細聽，隱約能夠聽到兩個人的交談聲。

　　霧蒙蒙、語竊竊，似有若無。

　　他眉頭緊擰，祈禱這不是自己的幻覺。

　　“嘿嘿，怎麽樣?這個滿意嗎?”

　　一句非常完整的話語落入了黎歆的耳朵，聽覺豁然打開，倆人的交談聲也清晰了起來。

　　這倆人的聲音一個尖細，一個則有些低沉。

　　低沉的不知是刻意壓製了嗓音，還是有別的什麽原因，總之聽不真切，尖細的則要高頻一些，也更有辨識度。

　　交談許久，前方黑暗的空間裡響起了尖細的笑聲。

　　“桀桀哈哈，放心，咱們童叟無欺。”

　　“三年後?為什麽是在三年後?”

　　“跟你做生意還真是...哈哈！”

　　“尊敬的大人，你知道的，我們最喜歡你這種回頭客了，這說明，我們並不是十惡不赦的！”

　　“三年後記得要早點來哦！”

　　“好吧，你可以驗貨了，嗬嗬哈哈！”

　　隨著笑聲的終結，倆人的交談也戛然而止，長廊上又恢復了詭異的安靜。

　　良久，鐵鏈抖動了一下，一根血色的管狀物體環繞著鐵鏈慢慢的蠕動延伸。

　　黎歆眯眼細看，突然，一隻眼睛自迷霧中猛然冒了出來，直直的瞪視著他。

　　這是嚴格意義上的一隻眼睛。

　　因為沒有嘴巴，沒有鼻子，當然也沒有面容。

　　就唯有一隻眼睛。

　　黎歆倒吸了一口涼氣，強裝鎮定和這隻眼睛遙遙對視。

　　“嗯...不錯不錯！”

　　眼球湊到了黎歆的跟前，上下打量著他，發出嘖嘖的讚歎。

　　此時黎歆方才看清，這眼球的下方連著一根細長的血色皮管，卻不知是什麽材質製成的，居然還在有節奏的律動。

　　仿佛是在為這隻眼珠提供動力。

　　又是惡作劇嗎?還是夢境中本有的設計。

　　“你...不怕我嗎?”

　　眼珠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有些低沉，給黎歆一種怪異的感覺，很顯然是硬擠出來的，絕不是這個人平時說話的聲線。

　　也不一定是人，因為表面上看起來，這確實只是個眼珠包裹了一點眼皮。

　　黎歆恢復了淡然，語氣帶著難言的憂傷。

　　“哎...我是個神經病，你應該怕我才對！”

　　“哈哈，這個回答...還真是讓人意外！”

　　“...！”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馬上就能夠離開這裡了。”眼珠說著話，又靠近了一些。

　　黎歆微微偏頭:“對我來說，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相信我，會是個好消息的！”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嗎?”眼珠突兀的問道。

　　“當然有。”黎歆回答的十分乾脆。

　　“哦，何以見得！”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何況是茫茫宇宙。”

　　“哈哈...”眼珠眨動了幾下，上下晃動著看起來像是在點頭:“嗯...不錯，倒不是個迂腐的人，那麽我再問你。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仙嗎?”

　　“這好像是同一個問題。”

　　“哦！”眼珠似乎有些意外，不停的閃爍著異光:“這麽說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仙?”

　　“不然呢！”

　　“哈哈，好，好極了！”

　　“好在哪裡?”

　　“你很快就會知道好在哪裡。”

　　“很快！這麽說...我很快就能夠正常的醒來?”

　　眼珠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醒肯定是會醒的，但正不正常就說不定了。”

　　黎歆有些頹喪:“若是不正常，還是不要醒吧！”

　　“嘿嘿，這可由不得你！”

　　“一定會醒嗎?”

　　“一定會醒。”

　　“好吧！”

　　“你難道不想醒過來嗎?”

　　“呵...！若是醒過來依舊還是個瘋子，我寧願自己永遠的迷失在這裡，最起碼，在這裡我是一個清醒的正常人。”

　　“哎！不用這麽悲觀，如果現在我問你個問題，你的回答將決定你醒過來是不是正常的，你願意一試嗎?”

　　“一個?”

　　“是的！”

　　“這太兒戲了，只有一個問題，至少表明我有一半的機會能夠正常的醒來。”

　　“你很聰明！”眼珠中露出了一絲讚賞。

　　“呵呵哈哈，聰明?”黎歆笑出了眼淚:“多好的誇獎啊。”

　　“你喜歡別人誇你聰明?”

　　“無比喜歡。”

　　“你會變聰明的，比以前更加的聰明！”

　　“哦，這麽說...你能醫好我的病?”

　　“當然，比以前更好，但是，還是那句話，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一個問題而已，多簡單啊！哎...只可惜！我的病我自己清楚，並不是說回答某一個提問就能夠解決的！”

　　黎歆抬頭長歎著，似乎並不相信眼珠說的話。

　　眼珠惱羞成怒。

　　“誰說的，我的問題一定能夠解決你的問題，別的不說，你見過像我這樣能講話的眼珠嗎?”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抓狂，牽動眼珠的管子也變得極為躁動。

　　“沒...呃！”

　　黎歆沒想到眼珠的反應會這麽大，略微沉思，眼中浮出了難抑的激動:“你難道是認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然我千裡迢迢趕到這裡，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嗎！”

　　“趕到哪裡?”

　　“這裡、這裡！”血色的管子在他的眼前飛舞著，看起來想要隨時撲上來勒住黎歆的脖頸，然後活活的掐死他。

　　“這這！”黎歆本能的後仰，情緒又開始了翻滾，他極力的克制著，盡管如此，嘴唇也微微的有些顫抖。

　　“真是，真是很久沒有聽過這麽令人激動的好消息了，你可以馬上問嗎，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哦...”見他這麽著急，眼珠的語氣反而帶上一絲調侃:“你不怕我的這個問題，會讓你的靈魂出賣給了魔鬼嗎?”

　　“魔鬼，哈哈哈哈...我會怕魔鬼！”黎歆仰天狂笑:“他就住在我的靈魂裡面，我從小跟他鬥到大，你說，我會怕他嗎！”

　　“好，很好，那我們開始吧，記住，我隻問一遍。”

　　“你最好快一些。”

　　“你在現實世界有一個女兒對不對?”

　　“什麽！”

　　“抱歉，我說過我隻問一遍。”

　　眼珠說完轉身要走。

　　黎歆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要擺脫這個詭異的眼球了。

　　“你不準備留一下我嗎?”血色管子剛剛把他送出去，又轉了回來。

　　“呃！”黎歆眼睛閃爍，顧左右而言他:“人身拘禁可是大罪，我不像你，我有道德包袱！”

　　“我可沒有拘禁你！”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說完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鐵鏈。

　　“哈哈！黎歆！你真有意思！實話告訴你吧，如果你不認真的回答這個問題，我會把你永遠的留著這裡！”眼珠說的咬牙切齒。

　　“你認識我?”

　　“認識你很奇怪嗎?”

　　“我只是隨便問問，如果我認真回答了呢?我是說你剛剛的那個問題。”

　　“我早就說過，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乎到你能不能單純的回到現實世界！”

　　他說的是單純，而不是清醒，黎歆微微一愕。

　　“好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剛剛只是覺得這個問題過於...！”

　　“簡單嗎?哈哈，這個問題可不簡單！”

　　“是嗎?”

　　“當然！”

　　黎歆忍不住暗暗皺眉，有些問題越簡單越詭異。

　　比如這個，他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又怎麽可能會有個女兒！

　　為什麽眼珠會有這麽奇怪的問題。

　　“你確定你了解我?”

　　“有些了解，但並不全面！”

　　“哦，難怪你這麽問。”

　　“你只需要回答我，對！或者不對。”

　　眼珠似乎是失去了耐心，他的聲音變得低沉且嚴肅，氣氛好像突然之間變得有些凝固。

　　黎歆正要脫口而出，突然，他感覺到很不對勁。

　　對於神經病而言，每一個貌似簡單的問題中，往往都隱含著殺機，甚至有些問題連正常人都覺得匪夷所思。

　　理療師不可能不知道他至今單身，那為何還要問出這麽怪異的問題。

　　對，這個問題在他的眼裡就是怪異，而不是簡單。

　　這絕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或不對的問題。

　　他緊緊的盯視著同樣盯著他的眼珠，希望能從這眼球中看出些什麽。

　　可是，眼珠表現的很是正常，除了外表怪異了一些之外，和常人的眼珠沒有絲毫的區別。

　　黑白相間，顏色分明，甚至還蘊含著黎歆看不懂的深邃。

　　沉默並未持續多久，因為眼珠已經開始催促了。

　　“這麽簡單的問題需要考慮這麽久嗎?”

　　黎歆聳聳肩:“溺水的人，哪怕面前出現的只是一根稻草，也會緊緊的抓住，既然你說這關系到我以後是不是正常，我當然要好好的考慮！”

　　“呃！那我給你一分鍾的時間！”

　　“那你...有沒有什麽提示?”黎歆試探著問道。

　　“沒有！實話告訴你吧，其實無論你如何回答都不會錯，所以你最好快一些。”

　　“不會錯?”

　　那你提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

　　眼球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縹緲:“是的，無論你怎麽回答，都是對的！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所謂的沒有提示?黎歆聽完越發的疑惑。

　　選擇?何謂他自己的選擇?果然這個問題別有用意。

　　黎歆陷入了思考，腦海中回蕩著這個過於簡單的問題。

　　是邏輯類嗎?看起來並不是！

　　你有一個女兒對不對！

　　你有一個女兒，對不對?

　　突然，黎歆眼中一亮，他問的是他有一個女兒，對不對。

　　而不是他有沒有女兒。

　　這根本就不是個疑問句，因為，答案已經隱含在問題當中。

　　而且非常肯定。

　　他一定有一個女兒！

　　不然絕不會選擇這種提問的方式。

　　眼珠嘶啞著聲線不停的催促著:“快些，答完了問題，你將會迎來美妙的人生！哈哈哈哈！快些，再快些。”

　　黎歆咬了咬牙，肯定的答道:“對，我有一個女兒！”

　　“啊！”聽到答案後的眼珠有些驚訝，還有些驚喜，甚至摻雜著不知名的戲謔:“你居然承認了你有一個女兒，哈哈哈！”

　　你個單身狗，單性繁殖嗎！

　　眼珠心裡這樣罵著:“嗯，很好，非常好，但是呢，我現在還想再讓你回答一次！這一次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哦！”

　　“難道我答錯了嗎！”黎歆表示出極度的震驚。

　　“不不不，沒有答錯，只不過不是讓人很滿意，你有一分鍾的時間可以重答一次！我很期待你的下一個答案哦。”

　　黎歆有些發懵，這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再答一次除了沒有女兒還有別的嗎?

　　不滿意，要怎樣才能夠讓他滿意?

　　這個問題是在試探我的誠實還是智力?

　　誠實的話，只需要簡單的否定就行了。

　　可是，他是個神經病，誰會去關心一個神經病誠不誠實。

　　他們更關心的，應該只會是智商或者是...情商！

　　對，一定是這樣的。

　　為了保險起見，黎歆試探著問道。

　　“除了對或不對，我還有其余的選項嗎?”

　　眼球轉動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沒用太久他就說道。

　　“可以有。”

　　“那我有答案了。”

　　“說出你的答案。”

　　“你說有就有，你說沒有就沒有。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哈哈哈哈！把選擇交給別人...”聽到答案後的眼珠狂笑不止， 甚至還擠出了一滴眼淚:“...你還真是...真是挺適合出賣人格的！”

　　眼珠笑的前仰後合！

　　“記住了哦，你有一個女兒！最好呢...還有一個老婆！”

　　“...！”

　　左右搖擺中，血色皮管緩慢的往後退去。

　　“其實你一開始回答的很好，只是非常抱歉，我並不希望你答的這麽好！”

　　話說完，眼球消失在茫茫的迷霧當中。

　　“什麽！”

　　黎歆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難以遏製的暴躁，他朝著匿去的眼珠大聲喊道。

　　“你在耍我?死撲街，我要宰了你！”

　　盡管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但卻並沒有多余的動作。

　　眼珠漸漸的消失，空間裡隻留下了他不絕的嘲諷。

　　“賣了吧！哈哈哈哈！哦，對了，你叫黎歆，本來你還可以叫黎昕的，那將是多麽美妙的記憶啊，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哈哈哈哈。”

　　突然，黎歆的面容一肅，他朝著黑暗中豎起了一根中指，嘴角勾起了一抹詭笑。

　　“你是想激怒我嗎?呵呵，抱歉，我在這裡是正常的！所以我並不生氣！”

　　“哦...！！這樣嗎?不錯，你很不錯，非常不錯，那麽...祝你旅途愉快！”

　　“謝謝！”

　　“叮！”

　　一聲清脆的鈴音響起，鐵鏈再度浮出了迷霧，隨後黎歆被不由自主的牽引，繼續朝前方走去。

　　“他...為什麽要祝我旅途愉快?”

　　旅途！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