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傳來淡淡的香味,不是飯菜的味道,應該是一種熏香,不刺鼻,還挺好聞。
眼前是月白色半透明的床幔,繡著花鳥,趣味十足。
劫後余生,張安卻慶幸不起來。
渾身像是被巨石碾過,左側肩膀更是鑽心的疼。
他再三小心,還是陰溝裡翻了船。
那日楊志分兵去救陳達,他身邊只剩下以秦青山為首的一眾頭目和小嘍囉。
他隱隱察覺到不妙,正想和秦青山周旋,不想黑子忽然暴起,一刀砍死了他的坐騎。
緊接著亂作一團,秦青山等人將他團團圍住。
眼看自己要死於對方刀下,孫常子舍命相救,逼退秦青山,又將自己的坐騎讓給他,讓他快跑。
轉眼間孫常子便死於亂刀之下。
正是孫常子拚命阻擋,才為他爭取了逃命的時間。
秦青山不肯放棄,驅馬射了一箭。
好在秦青山不是百步穿楊的神射手,這一箭沒命中要害,隻射中了他的肩窩。
雨大風急,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快跑。
跑著跑著,他隻覺得視線開始模糊,呼吸困難,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
再睜眼時,正在挨一個年輕姑娘的打。
香蒲正托著下巴打盹。
腦袋猛的往下一點,撞灑了桌子上的粥碗,發出“嘩啦”一聲。
張安咳嗽一下。
“呀,你醒了!”香蒲把嘴角的口水抹淨,眯著眼睛甜甜一笑,胡亂將灑在桌上的粥拾掇回碗裡,好奇的走上來。
“你可真能睡,餓了吧?來,張嘴!”
不由分說,香蒲舀了一杓粥,塞到張安嘴裡還繼續往嗓子眼裡捅。
張安被嗆得咳嗽連連。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又沒人跟你搶!”
張安氣得牙根癢癢,看著粥碗道:“我都看見了!”
香蒲心虛的扭過頭,怯生生的說道:“不乾不淨吃了沒病,而且浪費糧食是不對的。”
“......”
張安啞口無言,旁敲側擊道:“你家小姐呢?”
香蒲噌的一下坐起來,呲著牙,一臉戒備的警告張安:“你可別自作多情,我家小姐和姑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怕告訴你,我家小姐應該正跟姑爺賞花呢。”
話音剛落,門口響起腳步聲。
扈三娘面若寒霜,快步走進來。
她今天穿了一襲湖藍色長裙,端莊優雅,冷峻又高貴。
門外又傳來祝彪的聲音:“青青,你能不能不要使性子?”
香蒲吐了吐舌頭,縮到後邊。
看這架勢,小姐和姑爺又吵架了。
她不明白,姑爺這麽好的人,小姐怎麽就不珍惜呢?
扈三娘負氣進門,也有些尷尬。
可事已至此,難道讓她回頭跟祝彪認錯?
那還不如殺了她!
眼見祝彪要跟上來了,扈三娘鬼使神差的提著裙子走到床邊,從香蒲手裡搶過粥碗,掙扎片刻之後,慢慢坐下,舀了一杓粥,放在嘴邊青青吹著,又遞給張安。
“張嘴,小心燙!”
祝彪一隻腳已經踏進來,硬生生停住。
眼前這一幕,讓他倍感羞辱,甩袖離開。
祝彪人一走,扈三娘也變得無精打采,悶悶不樂的把粥碗撂下。
張安苦笑道:“姑娘何必拿我做擋箭牌?只怕祝公子以後要恨上我了!”
“嘁,膽小鬼!”扈三娘嗔了他一眼,哼道:“怪不得都說負心多是讀書人,救命之恩我沒讓你粉身相報,做一回擋箭牌也不行?”
“更何況這是我扈家莊的地盤,有我罩著你,怕什麽?”
張安心道,正是你罩著我,我才怕。
情之一字,最讓人捉摸不透,愛之願其生,若是因愛生恨,也能恨之盼其死。
扈三娘抱著膝蓋,把下巴枕在肩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張安,問道:“明明哄哄我就好了,可他只知道數落我,教訓我。”
香蒲連忙幫腔道:“小姐,姑爺也是關心則亂,愛之深,責之切。”
“你不必為他說話。”扈三娘偷偷抹了抹眼角,吸溜著鼻子說道:“我娘說過,在爐邊烤火的人,怎麽可能感受不到火的溫度?”
表現得不愛,那就是不愛。
祝三哥對她只知道數落,教訓,呵斥......
唯獨沒有尊重。
她現在也明白了,自己從小苦練武藝,付出數十倍於別人的心血,在祝三哥看來竟是輕佻不莊重。
張安頓感頭疼,隻得咳嗽一聲,道:“還沒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
扈三娘蒙著頭道:“不必,便是小貓小狗受了傷,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張安總算知道症結在哪了。
女人要強本不是錯,錯就錯在不合時宜。
放眼天下還是男權社會,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風頭蓋過男人就成了原罪。
扈三娘抬頭,期盼的看著張安,輕聲問道:“你會武功嗎?”
張安搖頭道:“不會!”
扈三娘柳眉微挑,失望的搖了搖頭,呢喃道:“可李太白就會,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張安啞口無言。
扈三娘松開膝蓋,追問道:“你說女人會武功到底好不好?”
張安抬頭,認真的說道:“英姿颯爽,巾幗女將,當然好。嬌滴滴的風大一點就能吹斷腰才不健康。”
“油嘴滑舌,口是心非!”扈三娘目光閃爍,嗔道:“一看你也是個不老實的。”
張安無奈道:“在下句句發自肺腑,姑娘不信,我也沒辦法。”
扈三娘自然不信,不錯眼的看著他,張安坦然應對。
扈三娘率先敗下陣來,俏臉微紅,粉腮上炸起成片小疙瘩。
她有些慌亂,沒想到這小白臉竟長了這樣一幅好相貌。
更可惡的是那雙看似清明的眼睛,總是賊溜溜亂轉,往不該看的地方看。
“我去練功了,你好好休息。”
扈三娘欠身掀開床幔,頓住腳步,回頭問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張安遲疑片刻,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在下張安!”
“張安?”扈三娘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有些耳熟,轉頭看著香蒲問道:“這個名字,我好想聽過。”
香蒲低著頭,小聲道:“聽姑爺說,二龍山上那夥土匪的頭頭就叫張安!”
“不會這麽巧吧?”扈三娘錯愕不已,走回來湊到床邊,伸手捏了捏張安的鼻子,又揪了揪張安的耳朵,眨眼道:“你是不是那個張安?”
張安反問:“姑娘覺得呢?”
扈三娘捂著嘴,咯咯嬌笑道:“你真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