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決塵意拎著棕色仿皮提包慢慢走在街道上,途徑商店街,看到臨街櫥窗裡展示用的木質模特,她優雅地半伸展著手臂,好似一舞終了,給予人回味無窮的遐想。
“要不要學習一下縫紉裁剪技藝?”
決塵意突然蹦出來這個想法,這樣的話,衣服鞋子就能自給自足,幽生蘭也應該不會怪他亂花錢了。
他笑了笑,旋即繞過人群,拐入隔壁小吃街,準備隨便找家小店吃口晚飯。
“西壤風味館?”
順著饑餓的人群走了一會兒,他停在了一家裝潢不似東土風格的店門前,決定去嘗一嘗,順便偷師複刻一下,下次做給幽生蘭嘗一嘗。
一陣銀鈴聲響,決塵意推開門,在身著黑白裙女侍的引導下,他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打開菜單,按照分類隨便點了一份通心粉、一份肉丸番茄濃湯。他沒有像其他客人那樣點一杯價格公道的葡萄酒,而是選擇了熱牛奶可可。
這頓飯可謂是膩上加膩,但很適合他現在饑腸轆轆的狀態。就算是結束了一天的勞碌,他也不想喝過酒再回家,緩解身心疲乏的話,奶類熱飲最好不過。
等餐中途,他攤開街亭買的《千燈晚報》打發時間。他直接看時政篇,避開了城市篇。
“皇帝陛下於帝都梭儺召開第九次內閣會議……聖照禦畿七所靈犀貢院院長參會……”
決塵意有所了解,南虞國的首都【梭儺】位於中北部,處於【兩江】中間。
所謂兩江,就是指斜著穿過南虞國的兩條江,分別是北邊的【天河】,與南邊的【帝江】。
由兩條江散布出去的分支水系遍布全境,宛若源源不斷、奔湧不息的血液。
這是例會,還是特別會議?決塵意仔細看完,從字裡行間推測,這第九次會議應該是臨時召開的特別會議。
“兩江道擴軍五千……”
【兩江道】在哪?
決塵意在無夢之鄉攤開複刻進去的南虞國行政區劃圖,發現這片區域位於帝國東北部,毗鄰蓬萊國,是全國第二大的行政區,僅次於直面雨昌國的【戍北道】。
而他所在的【千燈縣】,則屬於【嶺南道】下轄的【千燈府】。
此舉何為?
防范蓬萊國?
他喝了一口熱牛奶可可,看向下一條新聞。
“新任滄海水師提督從京出發,前往滄海道履任……”
【滄海道】,位於帝國東南沿海,是帝國三大軍港之一【玉龍港】的所在地,也應該就是吳中遊口中的故鄉。
決塵意叉了一口通心粉,想繼續看完此篇報道。
文仙允,三十六歲,靈犀合境……
決塵意品嘗著通心粉的味道,心想這位新任水師提督雖然年輕,但卻有著凌絕頂的實力。
再看看他的履歷,其最近任職於【五衛郎】……第十七次【天下人】大會中,榮獲【飛霞驍將】之稱……
“五衛郎”是什麽部門?怎麽聽起來像是調味品……
“飛霞驍將”又是什麽?是一種榮譽稱號吧?
這樣一位似乎沒有指揮大規模水師作戰經驗的人,帝國將他調過去,意欲何為呢……
或許,這與文提督曾就職的五衛郎有關……
這時候,肉丸番茄濃湯也上來了,他乾脆合上報紙,遠離與自己太過遙遠的事物,盛了一碗黏糊糊的、一粒粒肉丸酷似血栓的、泛著像血液一般色澤的湯,齜牙咧嘴地喝下一口,回味並不像看起來那般邪惡,習慣之後甚至有點順滑,就是過於膩歪了些,口味清淡的幽生蘭應該不會喜歡……
決塵意草草吃完,終於明白為什麽這裡的客人會盡量選擇喝酒,而不是茶飲咖啡牛奶之類的。
雖然食物的量不大,但他的肚子還是有些發脹,為了消食,他選擇漫無目的地走一走。
正值飯點,街市上的人少了許多,他樂得這種悠閑安靜的感覺,走在樹影戚戚的河岸邊,路過一根根黑色燈柱,仿若從一盞聚光燈到下一盞聚光燈的演員。
約莫一丈高的路燈燈罩裡,鑲嵌著精煉過的【玄生石】,雖同為艮屬造物製成的燈具,但比榮以昌所用的【地元晶】差了一個檔次。
精煉的玄生石僅能作為光源使用,常用做較為廉價普及的照明設備。而地元晶可以另做突破材料,供以人們修行。
說起玄生石作用原理,其實也較為簡單。這種自然狀態下透明如水的礦石,在白晝可以吸收光能,隨著夜幕降臨,就會自行照明,且在陽光不好的情況下,最多靠儲能一次性發光七日。
據說,千燈縣城周邊曾經下過一場持續七天的暴雨,在那種昏天黑地的極端自然災害環境中,玄生石路燈仿若一個個地獄之中漂浮的精靈,成為了災民的心靈信標,指引著人們抗擊無情的災害。
更甚者,還有位南虞國文豪寫了一篇《千燈頌》,於是千燈城之名更加切合實際,更加深入人心。
只是,考慮現實的話,選玄生石做的照明設施光線較弱,路人頂多看得清大致路況,而這條蜿蜒曲折的城內河則像是遊行的蛟蟒,河畔的懸鈴木則猶如一位位張牙舞爪的黑色巨人,使幽夜中彌漫著一派神秘曖昧的氣息。
決塵意站在岸邊,隔著白石護欄,眺望著對岸繁盛的景貌,甚覺其間雕梁畫棟蔚為壯觀,犬牙街衢流溢出繁華,高檔酒樓裡的人們推杯換盞,也讓自己手中這杯解膩的淡茶更有滋味了些。
不知不覺間,他幾乎走過半座城。平日裡他不怎麽去往城東,璋文宣社在城西北,自己和幽生蘭所在的禦摩村在城南過橋的河畔邊上。
所以,他沒有理由去城東,就算上下班也只是途徑南大門。
此刻,望著河岸燈火,回想著自己走過的路,才發覺這座南部主城是多麽的龐大,多麽繁榮,個人又是多麽渺小,縱使是頗有能力的靈犀修士,投之其中也似魚入深海,泛不起浪花。以小見大,就能一窺帝國欣欣向榮的歷史性氣象。
一切舊有的事物都已遠去,一個嶄新的時代似乎在等待他靠近。
他面露笑意,將紙杯丟入垃圾桶,準備過橋,然後再沿路出南大門。
回家。
不覺間,決塵意加快了腳步,可縱然如此,他的左臂也還是被忽然擒住,牢牢箍在了懷裡,接著一股夾帶著酒氣的馨香鑽入了鼻孔。
他有些愕然,轉頭望去,只見一位長發綿柔蜷曲的女子正仰頭露笑,濕漉漉的紅唇向上彎曲出迷人的弧度,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因為醉酒而更顯朦朧,一如幽邃迷離的夜色。
“林……芳姐?!”決塵意訝然一笑。
林芳嬌媚地點點頭,卻轉而對酒樓外面站著的幾人笑著揮手:“男朋友來接我了,少陪了,你們玩好!”
男……男朋友?!
決塵意被這沒來由的變故搞的莫名其妙,可林芳抱著他胳膊的雙手又加深了幾分力氣,由不得他細想。
同時,他也感受到了來自他人不快與揣摩的眼神,直到攜著林芳轉過街角,才松了一口氣。
他們放緩了步調,正當決塵意想要開口,林芳卻忽然噗得一聲,略帶戲謔與俏皮地捂嘴竊笑,轉而單手挽他胳膊。
“芳姐……你這是……?”
林芳側仰著臉笑道:“借你充當我的臨時男友,來逃脫無聊的酒局!”
決塵意苦笑:“那如果我沒有巧合地從那經過呢?”
林芳挑了挑眉:“我可是很精明的女人啊,總能找到借口逃脫討厭的人。不過嘛……”
她冷冷哼了一聲:“那些人肯定背後罵我水性楊花、老牛吃嫩草吧?”
“呃……”決塵意訕笑著,“芳姐還很年輕吧……”
她顯然喝了不少酒,腳步輕快到有些飄忽,決塵意只能配合著她,免得她失足摔倒。
酒後的她,話比平時多了不少,還洋溢著一股難得的活力與魅力,聽他這麽一說,不由得咯咯直笑。
“不年輕了,三十歲了,再過幾年就要人老珠黃啦……”
在外人看來,他們就像是年齡相差不少的姐弟戀情侶,溫婉知性的女人挽著她的小男友,巧笑嫣然地述說著親昵。
決塵意有些不自在,但表面上還是竭盡全力保持禮貌:“芳姐……說得太誇張了些,你看起來很年輕有魅力,還遠遠沒到人老珠黃的地步。”
林芳驟然停下腳步,身體因為酒勁而微微前傾,沉默片刻,醉眼迷離地柔聲開口:“嘴真甜,送我回家吧……”
決塵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快要笑不出來了。
這發展不太對啊……
“怎麽,你也只是嘴上說說,其實心裡也認為我姿衰色褪了吧?”
她壞笑著微歪腦袋,被風吹散的長發遮住了半邊臉,只能看到那一雙閃閃發光的狡黠的雙眸。
決塵意笑了笑,坦然道:“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
她將臉重重埋進他懷裡。今夜,他們跟其他男女一樣,只是河岸邊兩個淡淡的影子,無關心跡,無論風月,似乎只需聽從內心深處的躁動,就會讓一個夜晚變得絢麗多彩。
林芳的臉忽然從他的胸膛抬起,欠起腳尖貼在他耳畔,微聲細語道:“你該不會……是不懷好意吧?”
決塵意忽然也想捉弄一下這個平日裡在外人看來高高在上的女人,輕輕喟歎一聲:“如果……我真想送你回家呢?”
林芳面露嗔笑,紅紅的面扉卻凶狠不起來,反倒像是撒嬌:“我開玩笑的,這點酒還不至於……不至於讓我……唔!”
沒說完,她就逃到花壇邊吐了起來。
決塵意無奈苦笑,不是他想,而是她真的需要有人送回家。
在街邊叫來馬車,決塵意將吐完後完全迸發酒勁的林芳扶上車,此刻,她貼在他脖頸邊,氣吐如蘭、語若遊絲,但仍舊不忘心底的戲謔:“去酒店,還是你家?”
就像她對待這個世界,還有借著醉酒來宣泄焦渴之人那樣譏諷輕蔑。
馬車師傅顯然見慣了世面,只是耐心地慢驅著馬鞭,讓馬車沿路平穩緩慢地行駛著,等待著答覆。
“你家在哪?”決塵意選擇第三者,“你該休息了。”
林芳淺淺嚶嚀一聲,千般柔情,萬般嫵媚,嗚嗚噥噥半天,決塵意才聽清楚她的住址。
“去東城二街,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