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這段時間連遭打擊，整個人明顯蒼老了很多，原本挺直的腰板也開始佝僂起來，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

　　第一個打擊是，原本已經束手就擒的賈士芳，被發現讓人殺死在了白雲觀真元洞內;

　　第二個打擊是，好不容易追蹤到殺害賈士芳的凶手王在禮，卻發現也已經變成了一具不能說話的屍體。

　　看來，殺害賈士芳的，是他的大徒弟王在禮無疑。

　　但是殺死這個朝廷眼線的人又是誰呢?

　　從張仙洞的現場來看，有明顯的激烈打鬥痕跡，當時應該有多人在場。

　　從星星點點落下的血跡看，推測還有人受傷或死亡後被轉移走了。

　　百思不得其解，實在令人頭疼不已。

　　第三個打擊是最要命的，那幅對朝廷、對乾隆皇帝都極為重要的《千叟盛宴圖》不知所蹤。

　　這怎麽向乾隆交代呢?實在是撓頭的很啊。

　　人活著不僅僅需要體魄強健，更需要精神支撐，一旦精神或者心理出了問題，整個人離垮掉也就不遠了。

　　李衛這段時間內外交困的，精神頭怎麽也提不起來，半年來好像老了十幾歲一樣。

　　忙完一天的差事回到府裡，唉聲歎氣的。

　　弄得闔府上下，連主母翠玉到丫鬟仆婦都小心翼翼的，唯恐哪一點沒做到位，引的老爺大發肝火。

　　“老爺，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麽了?按理說朝廷官府的大事，我們這些婦道人家不應該與聞，但是看你這樣一天天消瘦下去，我這心裡著實不好受啊。”

　　李衛的原配在他兩江總督任上去世前，好勸歹勸丈夫娶了這位江湖俠女翠玉為如夫人。

　　翠玉果然不負大夫人的重托，在大夫人去世後，撐起了這個家，成了李衛忙完一天朝廷公務後最溫暖的心靈港灣。

　　“遇到了多年未遇的棘手案子，總是讓對手棋高一著。我呢，一直被動地收拾殘局。自從擔任浙江巡撫負責提督江南緝盜以來，從來沒有這麽被動過。”

　　李衛低沉的聲音中，難掩鬱悶和糟心。

　　“你不妨和四娘姐姐聯系一下，她或許能幫到你，畢竟她行走江湖多年，結識三教九流的人物眾多。”

　　翠玉全名呂翠玉，是名動江湖的俠女呂四娘的堂妹，在家族同輩中行七。

　　自從呂家出事後，就追隨她四姐呂四娘仗劍天涯，打抱不平。

　　後來，李衛代表朝廷招安了江南大俠甘鳳池，又從大牢裡搭救出了因劫富濟貧而下獄的呂氏姐妹。

　　李衛的義舉，讓他具備了朝廷高官和江湖盟主的雙重身份和地位，儼然是黑白兩道共尊的最大公約數。

　　所以呢，那段時間，他才能在江南緝盜時如此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可惜啊，時移世易，今非昔比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江湖還是那個江湖，江湖上的人物已經換成了新面孔。

　　他李衛那一套官場和江湖的雙料人脈，越來越不靈了。

　　“你四姐她行蹤不定，神龍見首不見尾。起先，我還懷疑她卷入了殺害先帝的案件，現在看是錯怪她了。先帝遇害在紫雲師太孫在雲的手裡，可是現在孫在雲生死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名動京城的一代名角洛玉荻也一同消失了，弄得那個天下第一名廚張東官失魂落魄，到處尋找。”

　　面對夫人的關心，李衛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這位貼心的如夫人雖然還沒有正式晉升為大夫人，卻已經是李府上下的靈魂人物。

　　在她的精心操持下，李府內外秩序井然，各安其位，運轉良好。

　　對於這一點，李衛是心存感激的。

　　他感謝老天爺為他送來了一位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賢內助，能陪伴自己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

　　“老爺，你剛才說的那些話，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我一時消化不了，還請你解釋一二。”

　　繞是翠玉冰雪聰明，也無法想通這其中錯綜複雜的人情世故啊。

　　“是這樣的，目前江湖上鬧得最凶的是青蓮教和白蓮教，他們是源於一脈，即九蓮天尊陳述祖。但是，這兩個組織也是互不隸屬，只是在遇到重大事情時，互通聲息，互相配合。在平日裡，他們各自發展徒眾，打著反清複明的口號，煽惑愚夫愚婦加入他們。”

　　李衛拿起蓋碗喝一口茶，繼續悠悠地說道。

　　“青蓮教的創教人是青蓮師太甄士芬，據說已經退出江湖，隱居在四川的青城山。現在的掌教人是紫雲師太孫在雲，她是這次謀害先帝的主謀。而洛玉荻原是京城珠市口一帶的唱曲兒藝人，被孫在雲收為徒弟，替青蓮教充當眼線，打探朝廷動向，與包括張東官在內的各色人等交往周旋，獲得各種信息和資源。”

　　“我知道了，一定是張東官看上了人家洛玉荻，結果洛玉荻不見了，就急壞了這個張東官。”

　　不愧是出身書香門第、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翠玉立即猜出了洛玉荻和張東官的關系。

　　“夫人說的沒錯，東官也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沒有先帝的突然駕崩，我已經奉先帝諭旨，和他談好，由他出任明年準備舉辦的第三次千叟宴的主廚呢。”

　　面對一點就透的夫人，李衛感到無比欣慰，心情頓時好了不少。

　　聰明人好說，糊塗瓜難纏。

　　寧與聰明人吵一架，不和糊塗蛋說句話。

　　“那我四娘姐呢，你怎麽說之前還懷疑她殺了先帝呢?”

　　面對夫人的追問，李衛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起先，因為你家卷入‘文字獄’的事情，江湖上都傳言，你四姐要潛入宮中，親手殺掉先帝。所以，先帝突然駕崩，你四姐殺死先帝的傳聞就滿天飛了。而且傳的很玄乎，說你四姐那天飛簷走壁潛入宮中，把先帝質問的面紅耳赤、無言以對，然後手刃了仇人，還取走了先帝的首級。”

　　李衛這番話，把深居簡出的翠玉嚇的花容失色。

　　她對這些江湖傳聞一點也沒聽說過，畢竟已經嫁為人婦，整日裡操心的都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早已經不過問江湖上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了。

　　“夫人不必過於緊張，關心則亂，我知道你在擔心四娘的安危。依我看，她不會有性命之憂。目前，朝廷已經抓到了太監吳成義、霍林和宮女楊全英，正在抓緊審訊。只要他們三個吐口了，先帝遇害的案件就可以真相大白了。張太虛、王定乾這兩個雜毛老道早就招供了。”

　　看著驚魂未定的夫人，李衛心有不忍，趕緊出言安慰道。

　　“謝謝大人，我代四姐也謝謝您。自從江南歸順以來，我想四姐已經放下仇恨，一心撲在扶危濟困、憐貧恤孤上了。她不會再與朝廷為敵，更不會與自己過不去了。畢竟，她親口告訴我，無論過去有什麽血海深仇，看在你救過我們兩個，又善待我的份上，她可以放下一切恩恩怨怨，與過去和解，開始新的生活。”

　　長著一張巧嘴的翠玉，說起話來，彬彬有禮，入情入理，邏輯清晰嚴密。

　　“所以，我剛才告訴你，現在，包括我在內的朝廷中人，都不相信是她做的案。”

　　一句話讓翠玉懸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到了肚裡。

　　“那就好，那就好，真是謝天謝地。老爺，天無絕人之路，我相信當下的困局總會有解決的方法，你也不用過於憂慮。你為朝廷披肝瀝膽、嘔心瀝血、做牛做馬那麽多年，就是當今聖上也會理解你的一片赤膽忠心。”

　　不聽這話還則罷了，一聽到“當今聖上”四個字時，李衛心情頓時又黯淡下來。

　　他預感，乾隆和他攤牌的時刻已經不遠了，或許就在明天，或許就在今夜，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