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野是正裝黑禮服而上遊戲廳的唯一的人。

　　在廢品都市的垃圾區，沒人見過這一身，黑到亮的禮服，冷白的少年，哈哈，大都市的貴公子啊，垃圾佬們彼此遞眼神，鋼鏰嘩嘩響，大口灌酒，高聲臭罵，給該死的機器一拳頭。

　　韓野在吧台丟了枚金幣，擦酒杯的瘸子瞥他一眼。

　　“請給我……”

　　“嗯，稍等。”

　　韓野抓住小乞丐的手，剛剛，這手滑入韓野衣兜。小乞丐很髒，瘦削，手生疼，他嚇壞了，埋著頭顫抖，像鵪鶉。

　　“我聽說一門妙手空空的絕技，半大的小孩，骨骼未定，指骨到腕骨，逐一敲碎，敷上好藥，養七個七天，不見光不見風。”

　　韓野捉住小乞丐另一隻手，慢條斯理，摘了刀片。髒小孩不抖了，他看韓野的目光很陌生，垃圾佬們也是。

　　韓野端詳刀片，很是乾淨，常保養。

　　“品味不錯。”

　　刀片在韓野掌指翻飛，它活了，刀光直晃眼，小乞丐盯死了不放，忘了呼吸，韓野笑了笑:“看哪呢?”

　　小乞丐遍體生寒，什麽時候，空了，那麽刀片……小乞丐挪動視線，刀片在韓野的另一隻手，捏住了，壓在小乞丐的腕。

　　“很好看的手。”

　　韓野說。

　　“可惜了。”

　　小乞丐膝一軟，他想倒，倒不下，他的手在韓野手裡，韓野不允許。

　　“可惜了，今天不好見血。”韓野松開，小乞丐跪下，這是?低頭看，刀片躺在手心。

　　“我不喜歡被人跪。”

　　韓野黑色的眸子看他，小乞丐燙極了似的立正，韓野眯眼笑。

　　韓野轉回吧台。

　　“你好，請給我鋼鏰。”

　　“多少?”

　　“一枚。”

　　瘸子看著玻璃杯壁的倒影，變了形的少年，樣子不清，唯獨那雙眼，在笑。

　　這小子真像你。

　　瘸子用掃描槍掃了金幣，扣款，韓野拇指彈起鋼鏰。

　　“半小時。”

　　韓野繞了遊戲廳一圈，小乞丐亦步亦趨，韓野看過了每台機器，停三秒，移去下一台。

　　“我可以為您介紹。”

　　小乞丐說。

　　“我熟悉這裡的所有機子，我都玩過，我能幫到您，我有用……”

　　戛然而止。

　　韓野黑色的眸子看他。

　　“請不要試圖剝奪我的樂趣，謝謝。”

　　小乞丐埋著頭，“我記住了。”

　　靜靜看完最後一台，韓野彈起鋼鏰，旋轉落下，彈起鋼鏰，旋轉落下。

　　“是這樣啊。”

　　韓野動了。

　　在雙人格鬥的機子，他坐下，一枚鋼鏰，圈定末日難度，賠率1:100。

　　後面站了幾人。

　　急促的鼓點，尖叫，接入電吉他，三十管血條的敵人登場，韓野抿唇，極薄。

　　他們等著看韓野笑話。

　　韓野選鍵盤模式，戰鬥開始，雙手在鍵上定了定，消失了，繼而是連成一響的鍵盤聲，是敵人血管蒸發也追不上的手速。

　　“Ko！”

　　韓野起身，“音樂的品味太差了，真是災難。”

　　嘩啦啦，101枚鋼鏰，小乞丐裝了。

　　下一台是射擊類遊戲，同樣，末日難度，但賠率高些，1:125。

　　韓野在小乞丐的筐拈一枚鋼鏰:“不錯，你有用。”，小乞丐的眼亮了亮。遊戲開始了，更多人圍觀。

　　有人看顯示屏，密林地形戰場，少年形象角色，挎機槍，而他的對手是二十米高的八組機械堡壘，在遊戲開始的一瞬，末日難度的Ai啟動，激光炮織就死亡的網，迎頭兜向韓野，之後大規模導彈洗地，近地軌道呼叫，機械體部隊展開。

　　有人看韓野。貴公子在笑，坐很直，兩肩端平，背部著椅，昏暗的遊戲廳內機器屏幕熒光暈開韓野側臉，禮服深黑，少年冷白。

　　只有小乞丐從始至終，只看韓野的手。小乞丐從沒見識過好看得這般不講道理的手，他想，適合這雙手的，應該是鬼市拍賣會，是皇室藝術展，是國教大祭。

　　屏幕上，機械體部隊橫屍遍野，密林作廢墟，近地軌道衛星墜毀，少年站上八組堡壘，戰場的風吹動鬥篷。

　　嘩啦啦，126枚鋼鏰。韓野使金絲線繡野薔薇的帕子，浸濕了敷手，“熱身結束。”。宣告暴君的降臨。

　　韓野巡視他的領土，從一台機器，到下一台機器，沒什麽能阻擋他的腳步。垃圾佬開盤賭韓野何時輸，他們全錯，韓野信步走到最後機子，遊戲廳落針可聞，他們擦亮椅子桌子鍵盤機子，韓野說謝謝，他們惶恐，韓野坐下，投一枚鋼鏰，遊戲開始，他們屏息，結束，他們呼氣，太快了，真的有人做到，他們看著彼此，不說話，悵然若失。

　　瘸子分開人群，“27分18秒。”瘸子點頭，“你做到了。”

　　無人鼓掌，他們看韓野，一小時內速通末日難度五十台機子，挑戰成功者有資格面見廢品都市垃圾區的主人，主人承諾一個願望。無論是前往花園都市定居，無論是學園都市的入學名額，皆允。

　　所以，垃圾區的惡棍們才把好不容易敲詐偷竊下三濫搞來的錢，和他們一文不值的時間，一氣扔在這裡。

　　瘸子拍兩下手:“清場。”

　　彪形大漢驅逐眾人，很順利，不存在鬧事者，垃圾區主人制定規則仗的不是溫良恭儉讓，是暴力，只要殺死所有鬧事者，就沒人鬧事，廢品都市垃圾區的規則便是如此簡單。

　　鐵門拉下，留條縫，遊戲廳只剩下三人。

　　小乞丐低頭站在韓野面前，沉默，堅定。

　　“你沒跪，我很欣慰，說，想要什麽。”

　　“大人，您說過，我有用。”小乞丐反覆舔嘴唇，一咬牙，“我想學妙手空空。”

　　小乞丐等待，想看韓野，但不敢，他感到有螞蟻在身上爬行，酥麻，“大人，您肯定知道，您的雙手，您會妙手空空的，是吧。”

　　韓野笑了，“好。”小乞丐手腳沒了力氣，他想哭。

　　韓野在帕子上寫了字，疊好，放進小乞丐藏刀片的口袋。

　　“藥方，照上面練，成了找我。”

　　小乞丐雙手捂緊了，連點頭，他向韓野鞠躬，向瘸子鞠躬，跑走前問:“大人，到時候我怎麽找您?”

　　“你會知道的。”

　　“是。”

　　門合上，遊戲廳很昏暗，瘸子回到吧台擦玻璃杯，“那小崽子眼力不錯，看出我了。”

　　“嗯，垃圾區主人。”韓野抿唇，繃緊了，“不得不說，這個名號，你的品味太差了。”

　　“從最開始，我就是瘸子。主人不主人，他們自己高興叫，我懶得管。”

　　“倒是你，妙手的藥就這麽給了小叫花子，你家長輩不打死你。”

　　“我從不會看錯人。”

　　“呵，年輕人口氣真大。”

　　瘸子停了，望著玻璃杯出神，想起來了，很久前，戰團長比這小子還自信。

　　“說吧，你的願望，能做的我會做到。”

　　“不用我再找七龍珠。”

　　“年輕人，你也看皇帝陛下?也是，皇帝陛下的文字漫畫和電影太多了，陛下編織了無數幻想的夢，難以置信，天尊在七天創世紀，這是神話，我們卻擁有一位真實存在的皇帝陛下，他比天尊更勤勞。”

　　“一個小偷而已。”韓野說:“我沒想到新世界的副手也信仰皇帝陛下。”

　　瘸子變了，渾濁的雙眼內是攝人心魄的光，重新打量韓野，他回憶。

　　“從剛才開始，我一直很在意，你和他太像了，如果不是我確定，那家夥絕沒有後代，我會想你就是他的孩子。”

　　韓野後退兩步，張臂。

　　“我這一身，”韓野說，“是喪服。”

　　瘸子的手驟地抽緊。

　　“夜王他……”

　　“死了。”

　　以遊戲廳為中心，方圓十裡，喬裝的戰鬥人員偽裝出正常生活的樣子，雜貨店的大叔抽著煙，他是逃出帝國實驗室的調試者，勾肩搭背的男女，是出自地下黑診所的改造者，情報從四面八方匯總在此，最高警戒拉響的一刻，瘸子多年經營的勢力亮出獠牙。

　　“好了。”瘸子對韓野說，“現在，除非帝國出動三家正宗十二天劍，否則，沒有人能打擾我們。”

　　“口氣真大，星海呢?”

　　“別急，耐心點。”

　　瘸子把那隻擦了很久的玻璃杯立好，倒滿酒，華亮火柴，扔進去，頓時燃起青色的火。瘸子扔給韓野一副全息眼鏡，他也一副，兩人各自戴好。

　　“掃它。”瘸子說，看著燃燒的酒，“這是鑰匙。”

　　韓野啟動全息眼鏡掃描三維碼的功能，掃燃燒的酒，青焰湧出0與1的狂流，鋪展開，渲染出一個嶄新的世界。

　　韓野環顧四周，他正置身於車廂，行徑在曠野的列車。紅木地板，雕花座椅，風從窗外吹進來，絲絨的簾子飄揚。

　　韓野想象物質界的他依然站在昏暗的遊戲廳，與此同時，他的意識卻通過全息眼鏡看到車廂感到了風。

　　科技改變生活。

　　“這是星海網絡。”

　　“現實渲染技術而已，戰團的安全屋，屏蔽星海網絡的觸角。”瘸子示意車廂，“這裡，屬於我，戰團長給我在紅列車留了位置。”

　　“倒是你，戰團長的繼承者，還不是極客?”

　　“老爹不準。”

　　瘸子笑了，夜王的繼承者還不是極客，說出去誰信，但他是戰團副手，他了解戰團長。

　　瘸子檢查過了韓野的信物，不會錯，這小子是戰團長的繼承者。

　　“如果是戰團長，一定會說……

　　“他把完整的星海留給我了，隨我探索。”

　　瘸子開心得笑，沒錯，就是這個。

　　“所以戰團長都教了你什麽?”

　　“打遊戲。”韓野轉頭看窗外，窗外有鳥飛過，“我跟了老爹十年，我們打了十年遊戲。”

　　“還有嘛，我和老爹走了大半個帝國。”

　　瘸子想，這小子什麽來路，戰團長看得這般重，十年，能教的都教了。

　　他想起夜王張揚的笑臉，介紹，“這是開往新世界的列車。”

　　瘸子調整心情，從過去的回憶抽離，人老了，總是觸景生情。

　　“戰團長，怎麽死的?”

　　韓野傳輸照片。

　　“”你看。

　　瘸子展開，三維構圖，呈現的，是一個將死的老人，全身的皮乾癟披著，發灰白，眼渾濁。瘸子半晌說不出話。

　　“這是……他?”

　　“是臨終前的老爹。”

　　瘸子展開第二章，雖是老人，卻也精神矍鑠，銀白發，肌肉充盈，瘸子在此人眼角眉梢看出當年戰團長的影子。

　　“這是臨終前兩天的老爹。”

　　瘸子一口氣展開七章照片，他被擊中了，後仰，天旋地轉，照片記錄了戰團長臨終前的七天，七天前，戰團長二十來歲，風華正茂，但在第七天，他完全的老了，好像隻用七天便走完了一生。

　　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蹊蹺。

　　“為什麽！”

　　“我也想知道。”

　　韓野和瘸子對視一如劍客狹路相逢。

　　“你跟了他十年，你不知道。”

　　“我跟老爹時，老爹只是普通人，他的冒險，成立戰團，封王，都是從前的事。”

　　“你呢，你是老爹的副手，誰和老爹有仇。”

　　“打聽打聽，新世界是帝國第一的戰團，夜王是三家正宗十二天劍外唯一的王，戰團長踩了多少人登臨王座，沒人數得清。”

　　韓野笑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誰動了老爹。”

　　“查過麽，這手法。”瘸子來回切換照片，“有點蓬萊的味道。”

　　“沒查，我不可能把老爹交給任何人，你知道，蓬萊的生物科技有多邪乎。”

　　瘸子在心中調整對韓野的印象，稍微理解了，戰團長確實找了一個不錯的繼承者。

　　“你做的很對，帝國多少人盯著王的遺體，，那群禿鷲，我們什麽也不會留給他們。趕緊火化，有困難麽，我安排。”

　　“辦好了。。”

　　瘸子追問細節，韓野一一答了，瘸子頻頻點頭。

　　“這事情，我知道了。”瘸子捏眉心，“新世界是隱退了，不是沒了，你放心，我們查到底。你先冷靜，對了，你還沒替身，我安排你去混亂都市，參加今年的龍門日，你先成極客，後面的路我們想想。”

　　瘸子說的很快，想的更多，目前可以確定戰團長的死定有蹊蹺，雖然不知道幕後是誰，但想必份量不小，天劍?對付夜王量他們也不敢，三柱國麽?還是……

　　“不。”韓野說，“老爹是夜王，我不允許老爹悄無聲息的走。”

　　“胡鬧，你知道……”

　　“你老了。”韓野說:“畏首畏尾，可不是新世界的作風。”

　　瘸子氣笑:“你只是繼承者，還不是戰團長，就想領導新世界了。”

　　“你錯了，我對新世界沒興趣，我有自己的戰團。還有，這個。 ”

　　韓野把假面放在桌上，瘸子眼皮一跳。

　　“老爹的替身，是你的了。”

　　夜王的替身，黃金王的權柄所在，一個時代帝國的王不過三尊，有定數，可見韓野拿出的假面何其珍貴。而且，夜王替身最是特殊，副手的瘸子知道，所有極客的替身都與本人綁定，極客死，替身死，但夜王除外。

　　“這是戰團長留給你最珍貴的遺物，收著！”

　　“老爹給我的十年，比替身珍貴萬倍。”

　　瘸子仔細觀察韓野雙眼，是的，他找到他想要的了，瘸子真想大笑，戰團長啊戰團長，你看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準。

　　“我認可你了，小野。”

　　瘸子抖擻精神。

　　“既然你想大鬧一場，那就大鬧一場，是時候讓帝國回想起，何為新世界了。”

　　“但戰團長的替身，小野你必須收好，既然你有夜王遺澤，混亂都市不適合你，容我想想……”

　　“您可以先聽聽我的計劃麽?”韓野說，“速通了遊戲，我才站在這裡，您還欠我一個願望。”

　　瘸子失笑:“好你個小野，在這埋伏我，行，你說。”

　　韓野抿唇，他笑，很薄的笑，老爹的假面很冷，韓野想著老爹生命最後的七天，帝國至尊至貴的王在角落孤獨死去，死時只有韓野相陪，無人追到無人送葬無人知曉。

　　韓野不允許。

　　“我要給老爹一場葬禮，要帝國為他一人哀悼。”

　　“我要調查老爹的死因，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韓野說。

　　“請您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