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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塬舊事》第20卷
  太陽悄悄地從山牆一邊落下,一道金色的殘陽鋪在對面的山牆上,王家奶奶坐在門檻上,看著太陽漸漸西沉,估摸著該到做下午飯的時候了,她起身在鏡子前把頭髮向後捋了捋,用白色的的確良帽子罩住頭髮,耳朵兩旁的碎發塞進帽子裡,拉了拉大襟了衣服,出門去菜地裡收拾菜,準備做飯。燕燕帶著小燕和彥龍在院子裡鬧騰,小燕蹲在方頭的鐵鍁裡,雙手緊握著鐵鍁把,燕燕推著鐵鍁把飛快的轉圈圈,然後丟開手,鐵鍁還在不停地轉動,小燕在上面喊著邊笑邊喊,

  “姐姐,停下來了,再轉幾圈圈把我轉暈,”燕燕又抓住鐵鍁把飛快的跑圈圈,彥龍已經迫不及待想等著小燕下來,他蹲在上面等待燕燕推著轉圈圈,小燕撐開手跌宕起伏的靠在磚頭牆面上,閉著眼睛張大嘴巴,感覺自己還在旋轉,天空繞著頭頂不停地來回晃動。彥龍還在催促著燕燕跑快一點,燕燕不耐煩地回答,“你們一直催我,把我跑的累壞了,這下該你們兩個推我了,你們輪流推我轉幾圈圈,不然我就不帶你們玩了”。王家奶奶手裡拿著蔥和菠菜走進門洞,

  “你們三個出去在外面門前看你爸爸他們回來了沒有,我約摸著快到小城坡頭上了,今天給你們買電視去了,回來了咱們就有電視看了”,

  小燕正推著鐵鍁,聽奶奶這樣說,丟下就往外面跑,彥龍跟在後面,燕燕站起來一溜煙跑在了小燕和彥龍前面,王家奶奶喊到,“我把三個歲先人,把鐵鍁隨地一放,小心把你們再絆倒,彥龍,你慢慢跑,頭上撞的疙瘩還沒下去,不要又一個爬撲摔倒”,王家奶奶邊說邊起身,撿起院子裡的鐵鍁立在牆角。

  落日余暉映照著對面路上的樹影斑駁,太陽猶如一個金黃的大圓盤明亮晃眼,周圍的彩霞滿天,映紅了雲朵,像紅色的海洋裡,一道道波紋起伏跌宕。燕燕領著小燕和彥龍爬坡道來到場裡,窯背上場裡能更清楚的看到對面馬路,燕燕學著奶奶的樣子,兩手擱在腦門前遮住太陽光,微微眯著眼睛看著小城路上,小燕和彥龍站在燕燕旁邊踮起腳尖遮住額頭聚精會神地看著,沒有一個車子從路上經過。他們又在路邊揪了許多狗尾巴草,用冰草綁在一起,故意在耳朵前撓癢癢,相互追逐著在場裡嬉戲。

  存生和貓吖推著自行車進了門洞,後面綁著一個大箱子,是新買回來的電視機。電視機擺放在大立櫃旁邊的相對矮小的櫃子上面,存生拔出天線不停的轉動著搜台,只見電視機頻幕上出現幌動的雪花頻,偶爾幾道斜線出現,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存生讓貓吖轉動天線,他一手扭動著右上角的按鈕嘣嘣嘣的換台,一手旋轉著下方的幾個旋轉按鈕。王家奶奶端著碗筷放在桌子上,催促著吃飯完慢慢撥弄,站在院子裡喊,“燕燕,把娃領回來吃飯了”,

  燕燕趴在牆上看到院子裡的車子,三個大叫著興奮地從院子裡跑進來。

  灣裡除了福祥家每家都有了一台黑白電視機。最近村裡人迷上了電視劇《渴望》,幾個女人一起閑聊,只要挑起頭,你一言我一語,就相互議論起劇情來。貓吖端著狗食盆走在路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哼著電視劇裡的歌,“悠悠歲月,欲說當年好困惑……悲歡離合,都曾經有過……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深情綿長的回音從洞門外面傳來,王家奶奶正在燒炕,跪在炕門前拿著灰耙把冒出來的火焰推進去,自言自語的說道,“年輕人把個劉慧芳記掛在嘴邊放不下了”。

  新聞聯播播放完就是電視連續劇時間。福祥和秀英趁著近,也來燕燕家追劇。一幫孩子們在外面玩鬧,抱樹、跳皮筋、捉迷藏,變換著花樣玩,黑色深沉看不清人影,才各自回家。燕燕已經能看懂大致劇情,一邊看一邊不停地問貓吖,“那個阿姨為什麽要哭?那個老奶奶怎麽不給叔叔開門?……”,隨時問一連串的問題。小燕和彥龍玩困了,躺在炕上頭貼著枕頭,眼睛盯著電視眼皮忽閃忽閃在打盹,一會兒就聽見呼呼的酣睡聲。貓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電視看,貓吖催促著轉過身背對著電視,燕燕把杯子拉上來蒙住眼睛假裝睡著了,一會兒故意轉動一下身子,長出一口氣,把被子稍微拉下一點,眼睛剛好能看見電視。秀英坐在炕頭邊上靠著牆的位置,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聲來,用手碰了一下前面坐著的貓吖,

  “你看我大奶奶,點頭丟盹打瞌睡的樣子,坐著呼嚕呼嚕的睡著了”,貓吖轉過身一看,王家奶奶盤腿而坐,手擺在膝蓋前,低著頭,隨著打鼾聲頭此起彼伏的上下擺動,秀英笑著喊,“大奶奶,天亮了,快醒來喂牛了”,王家奶奶被秀英的笑聲驚醒,睜開眼睛環顧了一下四周,說,

  “唉媽呀,我怎麽看著就丟盹了,一眯眼睛睡過去了,秀英喊我,我還以為天亮了,他這個歲媽媽,把人嚇死了”,王家奶奶揉了揉眼睛,繼續跟著看電視,不一會兒,又閉著眼睛點頭打盹,秀英說,

  “咱們看的緊張的,我晚上回去躺炕上了,回憶劇情才能睡著,我大奶奶睡覺容易的,坐著拜幾下佛就睡著了,我一看就不由得自己想笑呢,哈哈哈”,秀英笑的前俯後仰,

  “你看大奶奶還是個有福人,我媽白天不敢睡覺,害怕晚上睡不著,早上天還不亮就起來掃院子,嫌我們懶的不起來,他們把活都乾完了,我們起來幹啥去呢!”福祥接過來說,

  “你不會早早起來去溝裡挑水去,你爸昨天還說他這幾天腰疼的追不上羊”,王家奶奶突然抬起頭說道,

  看電視的人都把目光轉向王家奶奶,秀英笑著說,

  “你老人家耳朵賊尖,睡著了還聽著我們說話,以後到你跟前說話還要小心點呢,說不上你還去反舌告狀呢,就是嘛?大奶奶”,秀英拉著王家奶奶的手笑著,

  “我啥都沒聽見”,貓吖讓王家奶奶躺平了睡,她一個勁兒的擺頭,不一會兒,王家奶奶又靠在枕頭旁邊睡著了。

  放了暑假,貓吖帶著燕燕,小燕和彥龍在熊渠住了一天,燕燕趁著玩沒有跟著回家去,留在了熊家老媽家。效明家門前有個大澇壩,夏天雨水多的時候,池水上漲淹沒了邊上的草坪,池邊上幾棵柳樹隨風搖擺,蟬在樹乾上鳴叫,麻雀三三兩兩追逐著從壩面上飛過,嘰嘰喳喳在樹枝間嬉鬧。熊渠和燕燕年齡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多,經常聚集在澇壩邊上玩泥巴、捉蝌蚪,水裡浮遊生物多,好多叫不上來名字。起初,燕燕喜歡跟著和她同歲的勇紅玩,勇紅是她二舅家的小兒子,長方形的臉,狹長的眼睛一笑起來合成一道縫隙,鼻梁高挺微翹,大嘴巴一撇活像跳出水面的青蛙呱呱叫喊的樣子,熊家老爹經常說勇紅,“醜樣子像極了彭陽他舅家的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邊窮山惡水,人都顴骨高,臉龐大,長得奇形怪狀”,燕燕從熊家老媽那裡得知,當年效忠跟著熊家老爹去寧夏固原拉長工箍窯,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媳婦,多少給了幾個彩禮錢就直接領回來過日子了。勇紅和燕燕卷起袖子在水裡撈蝌蚪和叫“紅麻鴿逗子”的東西,裝在罐頭瓶子裡,燕燕端著瓶子,黑色的小蝌蚪甩動著尾巴在裡面翻來覆去,有個前腿長出來的蝌蚪格外引人注意,伸著腿,甩動尾巴,看起來很另類。紅色的“紅麻鴿逗子”瞪圓眼睛,兩邊像扇子似的腮幫子不斷開合,短小的尾巴來回晃悠,一會兒直立著就竄到了水面上,還有全身紅色的小蟲子,彎曲著身子在裡面遊動。勇紅卷起褲腿光著腳丫在水裡一深一淺的撈蝌蚪。水面上浮滿了“水飛機”,蜻蜓點水般的輕盈靈動,一排排漣漪輕輕散開,又不斷被打散,樹影倒映在黃綠色的湖面上,一陣涼風習習,湖面婆娑掩映。燕燕在水池邊上揪來幾朵蒲公英花塞進瓶子,勇紅隨手抓了一把土在裡面,頓時一片渾濁不堪,兩個你一把我一把,瓶子裡泥濘不堪,勇紅隨手扔進澇壩,“砰”一聲濺起一大片水花。壩邊幾個小孩在玩泥巴比賽,學著大人揉面的樣子在乾地上揉搓著一團泥巴,揉勻成搓圓,中間按壓下去,順著往邊緣捏,捏成盤狀便成型了,端起放在手掌,翻起手掌“啪”一聲拍在地上,底部爆開一個窟窿眼,眼越大的勝算越大。有的在泥巴裡面捏幾個窟窿做成隔斷,拍在地上爆開一連串的窟窿眼。燕燕越看越有興趣,跟著一幫子小孩學習,練習了一會兒就能拍出幾個窟窿眼。燕燕邊揉泥巴邊尋思著,熊渠比白家窪好玩多了,白家窪怎麽就沒有這樣一個水壩,沒有水就玩不了摔泥巴,熊渠的小孩子跳皮筋都比她們玩的花樣多,在家裡還要領小燕和彥龍,他們有時哪裡做錯了,媽媽非得找她興師問罪,在外奶家就不一樣了,外奶和外爺從來都不罵她,吃飯的時候也不命令她端碗筷,她心裡隱隱希望媽媽不要再來熊渠,這樣她可以安逸的多呆一段時間。暑期正是碾場收麥子的時候,熊家老媽家的麥場在澇壩的下方,大人們忙著場裡的農活顧及不了燕燕,她更是隨心所欲,一幫小孩子在澇壩邊一玩就是好幾個小時。

  幾天下來,燕燕和莊裡的小夥伴已經很熟悉了,雪琴、莉莉、彩雲更是成了她形影不離的玩伴。大清早,燕燕沒洗臉就躲在彩雲家窯背上“啊吼啊吼”的喊暗號,看見雪琴出來,她趕緊喊一聲,迅速在牆後面躲起來。雪琴家和彩雲家住對面,彩雲家窯背面就是熊家老媽家大門口,燕燕出門就能很清楚的看到雪琴家窯洞,只要燕燕喊出她們約好的暗號,雪琴和彩雲保準一會兒偷跑出來集結,彩雲家門口有一片土坡,周圍七八家的小孩沒事就從上面往下滑,土坡表面光滑,蹲下蹴溜就滑下去了,直到大人們喊回來吃飯才各自跑回家去。彩雲經常帶著她的“歲耳朵”弟弟來熊家老媽家串門,她的弟弟一個耳朵大一個耳朵小,莊裡小孩子起外號“歲耳朵”。彩雲腦子不好使,熊家老爹說彩雲和她媽一樣二拉吧唧,是個半腦子,缺半個弦。彩雲只要來家裡就賴著不走,習慣性靠在牆角掛著的紅色圓盤喇叭下面,面無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人看,問話她也回答,習慣說,“我不知道”,燕燕總是愛挑逗彩雲,

  “彩雲,你早上吃的啥飯?”

  “我不知道”,彩雲歪著頭,腳尖在地上來回摩擦,她的布鞋鞋底磨去了一大片,露出大拇指腳趾,像個**一樣探出頭又縮回去。

  “你是個瓜子嗎?剛剛吃的啥翻都不知道”,燕燕站在對面笑話她,

  “剛剛吃的飯,嘿嘿,我也不知道,”彩雲吐出舌頭笑著說,盯著燕燕看。

  燕燕歪頭看著熊家老爹,說道,

  “外爺,彩雲這個傻瓜,連早上吃的啥飯都不知道,我都知道咱們早上蒸的饃饃,炒的洋芋菜”。

  熊家老爹每天早上愛聽紅色喇叭裡播放的新聞,燕燕總是好奇的墊腳夠喇叭,想弄清楚裡面有什麽,熊家老爹故意給燕燕說,

  “燕燕,你看人家彩雲悄悄站在那聽廣播呢,你看人家多好學,不像你,成天裡就想著吃飽了摔泥巴,彩虹,你聽見裡面說啥了嗎?”

  彩虹斜著腦袋,豎起耳朵,一副認真聽廣播的樣子,一會兒她說,

  “我聽著裡面耍社火說詩呢,嘿嘿,我不知道”,彩雲歪著腦袋笑嘻嘻的說,

  燕燕信以為真,豎起耳朵貼著牆聽著,熊家老爹笑著說,

  “燕燕,你個瓜慫聽不見,聰明的人才能聽到,你看人家彩雲就能聽到,是不是?彩雲”,熊家老爹朝燕燕擠眼睛,抿嘴笑著,嘴角的胡須微微顫動,他摸了摸嘴角兩邊的胡須後,向下捋著下巴的胡須,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他灰白的胡須。彩雲聽見誇獎樂得合不攏嘴,歪頭晃腦,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脊背在牆上蹭來蹭去,不時的手背後面撓癢癢。有一次,燕燕、彩雲、雪琴、勇紅等幾個孩子一起溜土坡,兩個來回下來彩雲的褲子扯開了一條長口子,下面沒有穿內褲,能清楚的看到屁股蛋兒,彩雲渾然不知,還在興高采烈的溜。燕燕幾個故意捂著嘴巴憋著笑,跟在彩雲屁股後面看她走路時兩邊的圓鼓鼓的屁股來回晃動,擠眉弄眼的相互嬉笑, 熊家老爹隔壁的小科媽看見了,才喊道,

  “彩雲,你那麽大了,屁股露在外面都不知道害臊,趕緊回去讓你媽縫褲子去嗎!這幾個歲慫也壞,跟到屁股後面等著吃屁呢嗎?”

  彩雲手背後面一摸,瞬間低頭彎腰捂著屁股像鬼子一樣跑回家去了,燕燕幾個自知不對,背開小科媽,一溜煙的跑到澇壩上面玩泥巴去了。

  熊家老媽家的苜蓿地在離家很遠的山坡上,每次她都拉著架子車割夠牛幾天吃的草,燕燕幫著外奶推車子作伴兒,一路上嘴巴不停的說道著她在熊渠的開心生活,但有一件,她總是搞不懂,斌斌爺爺為什麽老是看見她就說,

  “快看,快看,貓在那個樹上哧溜哧溜爬樹呢”,

  “貓家這個磨練水怎麽天天在我們熊渠呢?貓給你把乾糧背著嗎?”

  熊家老媽笑著解釋說,“斌斌爺就是那麽個二超子人,喜歡和人開玩笑,你媽小時候那就愛說貓爬樹,你不理他就是了”,

  “可是,我要去澇壩那要經過他們家門前,總會碰到他,他每次都這樣說我,我太討厭那個老頭子了”,燕燕拉著架子車沿邊走邊說,

  “他說你幾句怕啥,又不是吃你肉呢,你害怕啥”,熊家老媽說道,

  燕燕想想也是,她決定以後能躲開他盡量躲遠點,躲不開了也不抬頭看他,反正又不是天天見面。熊家老媽割苜蓿時,燕燕在田埂邊揪了好多狗尾巴草,毛茸茸的一大把,她學著外奶捆苜蓿的樣子,揪了幾根冰草葉子捆綁起來,準備回去讓外爺給她編一個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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