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九月最後一天。

　　鹹陽百姓不分老幼站定，微微垂首聆聽。

　　待到十二道鼓聲響過，這才爆發出一陣有一陣的喧嘩與歡呼聲。

　　朝野之上。

　　嬴政於正位站定，周身是祖神大人賜下的玄袍法衣，冕旒加冠，神情肅穆。

　　身後百官分文武於嬴政身後排列開來，眾人皆神情虔誠。

　　這是末鼓。

　　每年隻最後一天，陽光回到大地的刹那間響起，但凡聆聽末鼓者，相傳可驅逐疫病，得上天護佑。

　　李斯心中默數，到第十二道鼓聲後往前兩步，展開藏於袖中的旨意，聲音高昂有力。

　　“奉陛下之命，宣讀詔書。”

　　“……秦王嬴政登位至今，得白帝祖神護佑，而今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乃大秦之福。”

　　“即日起，設天工坊，由公輸高徒張半管轄，掌天下能工巧匠之事，位同太史。”

　　“……秦王感上天之德，欲施恩於民，輕徭薄賦，改、二十稅一。”

　　李斯的聲音抖了抖。

　　如果說最開始只是讓他有些驚訝，那麽念到此處，李斯已然無法保持冷靜。

　　二十稅一！

　　大秦有史以來，最輕的賦稅便是十稅一，而至莊襄王時更是搖身一變，直翻了將近一倍！

　　昔年大秦各處風雨飄搖，民不聊生，有很大一部分便是因為這賦稅。

　　大秦賦稅分為:佃租、口賦、雜賦。

　　谷粟和芻槁組成佃租，口賦便是人口，雜賦則囊括眾多。

　　三者加起來，最多的時候甚至會佔據百姓收入過半。

　　如此方才養活驍勇善戰的秦軍。

　　而至今朝，秦王嬴政，年幼登基繼承大統，得上天護佑，祖神親至而顯聖照料。

　　拿下蜀中之後，大秦甚至都不需要再靠秦民所交的賦稅來供養軍隊。

　　誰人不知天下糧草盡歸蜀中。

　　隔著天險蜀道，秉承天地靈秀，光這糧食產量遠非其他地區可比。

　　秦國拿下蜀中之後，嬴政便再無後顧之憂。

　　不管日後是供養軍隊，還是充盈國庫，光是蜀中每年所產便足以。

　　是以嬴政思索再三，在治粟內史清點完所有戰獲後，於賦稅一事上正式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狄仁傑對此讚許頗高。

　　對大秦賦稅一事，狄相身居高位，自然了解頗多，因此早就有想法要整頓。

　　然一直以來，大秦皆是多事之秋。

　　不論是謀反還是征戰，顯然都不是提出變法的最好時機。

　　如今嬴政以如此少年的年紀，便能將目光放在百姓民生一事，願為之變法，可謂勵精圖治。

　　李斯緩緩念完最後幾句讚頌天地的祝詞，走回隊列中時都還有些恍惚。

　　更別提那些忽然得知的大臣們了。

　　幾乎個個不約而同露出了不讚同的神色。

　　倒也並非是想搜刮民脂民膏，僅僅只是站在不同角度罷了。

　　“陛下，請容臣詳稟。”

　　一老臣思索再三，還是決定站出來。

　　嬴政坐回尊位，頷首應允。

　　“我大秦立國至今，且靠的是歷代先王之功，商公變法後至今大秦亦逐漸步入正軌，此時再度變法，難免會引發動蕩……”

　　狄仁傑拱手道:“此言差矣。”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大秦於亂世立國之本便是百姓。如今國庫充盈，本就不需再倚靠賦稅，輕徭薄賦又有何不妥?”

　　他口齒伶俐，

邏輯縝密，一口氣說了一大段。　　除此之外還羅列了歷代賦稅，一看便是深入研究過，最終得出結論。

　　“……臣以為，陛下之法可行。”

　　商鞅當初悍然變法算得上是一大壯舉，確實使得秦國從混亂無度緩緩變得秩序井然。

　　其各種想法便是狄仁傑也要稱讚兩聲。

　　然如今滄海桑田，大秦早已不像當初那麽薄弱，完全能夠負擔起民生。

　　兩位大臣意見相左，一個是德高望重，另一個則位高權重且向來得朝臣信服。

　　兩個人都說的有道理，便是要靠嬴政裁決了。

　　對上眾臣目光，嬴政頷首:“且試行兩個月，若有任何不妥，再行修改。”

　　這也算是個折中得法子了。

　　方才提出意見的老臣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陛下所言極是。”

　　此一時彼一時，他也知曉如今新王野心勃勃，不是先王可比。

　　此等雄心壯志，做大臣的自然只會越發感到驕傲！

　　新的法令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頒布，雨化田手持玄色聖旨，於鹹陽宮門口站定。

　　萬千百姓不約而同的往這邊湧來，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這一年的種種變化都讓百姓們措手不及，結果卻都是好的。

　　因此，就算一切未知，世人也是勃發的態度，全心全意信任著朝廷。

　　“大王以祖神大人為尊，特學其心系百姓，咱們大秦定會愈發強盛！”

　　“且去鹹陽宮看看，指不定又能看見陛下的真顏，到時候要記進族譜裡，讓子孫後代都記得咱們大王！”

　　“……那你可要努力， 在下記得，你好像不識字。”

　　“說這些作甚?昨日我可是搶到了清風書齋的新貨，這紙張啊可真是個好東西，爾等不信，回頭帶一張給你們看看！”

　　“真的真的，我聽說啊，如今竹賢居已經全數換上了黃紙，不再用竹簡這等笨重之物，且幾家書齋掌櫃都說了，竹賢居一應用度由他們免費供給！”

　　“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我可要好好督促我家小子讀書習字，日後啊也要去竹賢居，同那些小先生們一道為國盡忠！”

　　百姓們三三兩兩閑聊著，腳下速度速度不見慢下來，不過片刻就擠滿了鹹陽宮正門道路，後來者只能扼腕歎息，遠遠的找了合適的位置，伸長脖子往前看。

　　如皎月般令人眼前一亮的督公自然是萬眾矚目的對象，甚至會有人看的入神，連想說什麽都忘了。

　　雨化田高高挑眉，聲音裹挾著內力，足足傳到遠方——

　　“陛下有旨，輕徭薄賦，變法圖章，稅收改二十稅一，望大秦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隨著章台宮那預示著辭舊迎新的鍾聲響起，這聲音直傳到悠遠的道路盡頭。

　　鼓聲漸起，萬民於同一時間張大了嘴，好似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新年的前一天用擊鼓的方法來驅逐“疫癘之鬼”，而今鼓聲重重，端的上是使大秦百姓都沐浴神恩，卻無一人再竊竊私語。

　　眾人心中都只剩一個念頭——

　　“我方才聽見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