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踏出鹹陽宮大門。
熊啟已是一身冷汗連連。
往日那淡定的神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面無表情。
便是連進宮的狄仁傑都未曾注意到,直直的從他身旁路過。
狄仁傑微微止步側目,望著昌平君的背影眯起眼睛。
“這位是……”
若是朝臣,狄仁傑自問過目不忘,應當不可能不認識。
他覺得面生,那便是從未見過。
身旁引路內侍倒是機靈,輕聲道:“這位是昌平君,今日陛下特地召見。”
再多的,他們便不知情了。
提到這個,狄仁傑臉上揚起了一抹興味。
“可是楚考烈王之子,熊啟?”
內侍點頭:“正是。”
原來是他。
待到稟告完今日公務,狄仁傑才又再度提起此事。
“想來今日陛下將昌平君嚇得不輕。”
面對著他,嬴政倒不會掩飾意圖,反而抿唇笑了笑:“狄相說錯了。寡人這是在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是死是活,全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狄仁傑高高挑眉。
話雖如此,但他觀那位昌平君的神色,可不是個能容易想通的。
只是……陛下當真不知?恐怕未必。
狄仁傑笑而不語。
二人對視,不過片刻便將對方心中所想猜中了,嬴政道:“狄相睿智過人,想來是不用寡人明說了。”
狄仁傑輕頷首,笑著應了。
嬴政貶謫生母,又殺了包括趙姬所出在內,同母異父的三個弟弟。
如此血腥手段難免會讓世人心有微詞。
此為前提下,若是還想對宗室血脈下手,便不免會多上許多麻煩。
然而宗室中心懷鬼胎者多不勝數,若是無雷霆手段,實在難以震懾。
如此,可謂進退兩難。
殺,會引發世人非議。
不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嬴政選擇此刻破局,是險招,卻也是膽氣。
試問又有幾個人能在如此境地敢於兵行險著,一步踏錯雖不至於萬劫不複,可後續滾滾而來的麻煩卻避免不了。
有嬴凡的事在先,宗室與嬴政之間早有不合,只不過前者忌憚嬴政如今大權在握,不敢放肆。
但這表面上的平靜便好似初春的河面,看似有一層堅實的冰,實際上隨時會一息崩塌,將人卷入冰冷的水中。
一大一小兩隻狐狸搖著尾巴,就等著獵物自己跳進陷阱。
已是深秋的天,去石牛道的路途不可謂不艱險。
熊啟思索再三,還是決定接到公文便正式出發,不再耽擱。
鹹陽城中少了昌平君這麽一號人,日子也是照常的過。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
宵禁前的鹹陽城已經隱隱有了大國之都的繁華風采。
可容三駕馬車並行的道路寬闊無比,兩旁設有諸多攤販販賣之地,此乃狄仁傑順手加上的,卻使得鹹陽小販們感激涕零。
熊啟坐在平穩行進的馬車中,面色嚴肅。
對面坐著他的心腹,此次一同前往武關。
見他從那日進宮之後便一直是這般嚴肅的神色,心腹不由得安慰兩句。
“昌平君不必擔憂,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派遣昌平君鎮守石牛道,想來確實如旨意所說,乃是看重您的才能。”
熊啟緩緩搖頭。
“你可知,石牛道之名從何而來?”
心腹語塞,
想來是沒料到居然會談到這個話題,但還是誠實的搖了搖頭。 世人隻知石牛道又稱金牛道。
越七盤領入蜀地,經朝天驛趨劍門關。
乃是蜀中至大秦關中必經之路,且山高險阻,屬易守難攻之地。
自古以來成功拿下石牛道者屈指可數,嶽飛將軍便是其中之一。
熊啟皺眉道:“昔年蜀國壯大,惠文王欲伐屬蜀,便令人打造了五座石牛。”
“作五石牛,言能屎金,以欺蜀王。”
心腹一哂:“這倒是從未聽人說起,但屎金之石牛一聽便是無稽之談,又如何能瞞天過海?”
“當然能。”
熊啟沉聲道:“石牛腹中塞上金塊,蜀王貪其貴重,命五丁開道引之,主動打開了蜀國密不透風的天險之門。”
後來,秦軍揮師南下,一舉攻破朝天驛,逼近蜀國舊都。
蜀王無奈之下向楚王求助,願俯首聽命。
楚國派兵協助,得蜀中大片良田,無數金銀布帛,風頭一時無兩,甚至可與秦國抗衡。
心腹聽他細細說完,雖隱隱劃過一絲不安,卻也並非有多懷疑。
“嬴政並非池中物,石牛道通蜀地,近楚國,又提起抓了一個探子……”
心腹神色一頓:“昌平君,我們當真要……”
熊啟拳頭緊了緊。
“且走一步看一步。”
便是他現下有那麽一絲後悔, 又能如何?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隻祈求上天垂憐,能讓他此番心想事成!
楚國。
丹陽城。
“失蹤了?”楚王看著跪伏在地上的心腹,面露不悅。
“是,大王。”心腹低下頭去,小心翼翼開口:“探子已經失去聯系,但從他最後傳來的消息中,昌平君也有與我們聯手的意願。”
楚王把玩著座椅扶手,終是露出了幾分笑意來。
“如此甚好!”
不愧是他的好兒子,這天下始終是能者居之,若熊啟能成事,便是退位讓賢又如何?
只是這片天地注定了只能是楚國所有,他在位一日,便不會放任秦國壯大一時!
“再加派人手,寡人要盡快知曉昌平君的意思。此乃軍機,不得走漏風聲!違者斬!”
陰謀詭譎在貪欲與野心中被無限放大,白帝神殿簷下風鈴叮當,吹卷了悠悠渭水,直拂過蒼茫大地。
……
……
九月末。
熊啟抵達石牛道,正式上任,嬴政以詔書讚其忠心,萬民仰慕。
天蒙蒙亮。
這還尚未得見晨曦時,鹹陽城便如同被上了發條一般活了過來。
鹹陽城百姓傾巢而出,紛紛於已然修整一新的街道上安靜等候。
待到朝陽已極其緩慢的速度露出了第一絲金光時,鹹陽宮最高處,面色莊嚴肅穆的內侍身著玄色銀紋長袍,待到指尖觸及陽光的一刹那,無比鄭重的敲響了面前這扇足有幾人大小的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