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怎麽可能有怪談? ()”
“自願?”
“若是自願,為何會有怨念,甚至不惜化身妖怪,來找你們復仇?”
正氣凜然的老和尚圓海將半根木槌指著大船未久:“如果不是你聚眾施壓,那女子又怎麽會自願獻身?”
他繼而指向五衛門:“如果不是你下令,又有誰會執行祭海?”
然後是神婆:“最可恨的是這個妖婆,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麽被她推入大海!”
船客們聽了蠢蠢欲動。
雖然那女子的自願獻身有些疑點,但互相推脫的三人,毫無疑問推動了最後的祭海,也是讓女子喪命大海的罪魁禍首。
現在女子所化的海女房找上門來了,想要解決,不就得除掉這三個人嗎?
將這三個人投入水中,化解海女房的怨恨,才是保全船上所有人的萬全之策。
“大師說的是,這三人,才是罪魁禍首。”
想明白後,一個肌肉大漢望向秦明:“陰陽師,俺勸你不要不識抬舉,身為陰陽師,應該知道怎麽退治妖怪吧?”
“既然你不出手,就說明不是海女房的對手,那就一邊去,別礙事。”
“俺們有俺們的方法,一起把這三個人處理掉。”
“悲天憫人是你的事,俺們的性命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你橫加干涉,就別怪俺們下手無情了。”
“俺就不信,你們真敢出手!”
說罷,大漢就衝上前,繞過近藤,強行抓住了神婆。
近藤還真沒攔住,刀雖然在手,但只是起威懾作用,他不可能真的對船客出手。
“海女房?真的是海女房嗎?”
秦明掃了眼眾人,沉聲道:“可有人見到了妖怪?”
“至今為止,都沒有人見到所謂的海女房,只有一樁十五年前的陳年舊事。”
“是啊是啊,這哪裡是什麽妖怪作祟,根本沒有妖物,而且那女子是自願的,根本不存在怨念,等白天,等到白天,一切就好了。”
大船未久盡管也覺得是海女房作祟,雙腿已經嚇得不停打擺子,但表面上依舊不斷解釋,急著撇清關系。
大漢根本不理他,提溜著神婆,惡狠狠道:“你這妖婆,乖乖承認,就是你舉行的祭海,將那女子送入了妖怪口中,怨念如此之深,先把你扔下去開解一二!”
老神婆沒有過多掙扎,只是重複道:“海女房怨恨難消,聚眾施壓的富商,才是導致她喪身大海的源頭!”
大船未久也喋喋不休的反駁這:“可她是自願的,而且下令的是村官!”
五衛門見引火上身,也解釋道:“是我下的令,但是是她主動提出,我才下令!”
三人又吵了起來,這次,倒是清晰多了。
“人都是怕死的,沒有人會主動求死,而且是以“祭海”這種形式。”
秦明輕輕走到大漢身邊,折扇合攏擊在大漢手腕上。
大漢吃痛,不由得放下了神婆,不敢再貿然動作的同時,反駁道:“所以肯定是編的,什麽自願,就是被他們強迫祭海,現在化作海女房,找上門來復仇了!”
眾船客連連點點頭。
秦明歎口氣:“從剛才的敘述中,可以知道,那女子年輕有姿色。”
“年輕可以生育,為村子增添人口,頗有姿色,說明在村子並不缺少愛慕者。”
“強迫這樣的女子祭海,並不符合村子的利益。”
“也沒聽說妖怪非要獻祭美女的傳聞。”
船客們一陣沉默,似乎也有點道理。
秦明問向神婆:“你主持的祭海,那你應該是最清楚的人。”
“是你將那女子放進棺船,
送入大海的嗎?”神婆搖頭:“雖然是富商提出,村官下令,但老身在檢查棺船的時候,她就已經在裡面了。”
“是自殺的。”
“你說自殺就是自殺的嗎?”圓海老和尚情緒有些激動:“肯定是你們強迫她祭海,她不願意,你們就合謀害死了她,強行將她送入了海裡!”
神婆反駁道:“既然是祭海,當然要死在海上,棺船還未入海,提前殺死祭品,有什麽意義?”
圓海老和尚一時語塞。
半晌才道:“那是你胡說的,你們強行把她封進了棺船.....”
秦明忍不住,道:“那女子在村子裡,有相好的人吧。”
神婆搖頭不知,她就是個神婆,不是媒婆。
反倒是大船未久一愣:“你怎麽知道?我追求她的時候,她就跟我講過,我是個好人,但她已經有喜歡的人,是海老原。”
“海老原就是那兩個偷偷出海的漁夫之一吧?”
神了....
大船未久震驚的看著秦明,明明從未去過漁村,竟能知道村裡的人際關系,甚至還知道當年那個默默無聞小漁夫的名字。
這就是陰陽師的卜算能力嗎??!
他開始期待起來,既然陰陽師能佔星卜算,那驅魔除妖,也是小意思吧?
把那個不知道潛伏在哪兒的海女房給除了,大家都安全了,他也不用投水。
“很簡單的邏輯,這個女人對海老原用情至深,心上人死了,她再沒有什麽眷戀,正好村子又因為祭海失敗而困擾,便主動提出作為祭品。”
秦明說出自己的推理,不時還望向圓海老和尚,觀察著老和尚的一舉一動。
五衛門讚同道:“陰陽師大人說的不錯,確實是個用情至深的女人,現在想來,當年她是在殉情啊!”
“不可能。”
圓海老和尚不出意外的自曝了。
“我明明和她約好了,等風頭一過,就成婚,她知道我還活著,怎麽可能不等我!”
“怎麽可能自願去祭海,又哪來的殉情?!”
“就是你!”
圓海抓著大船未久的衣襟:“就是你!你追求香織,求而不得,就產生了嫉恨!”
“你知道她深愛著我,想著得不到就毀掉,所以在背後一步步推動,讓香織成為了祭海的祭品!”
“不只是你,還有五衛門和這個妖婆,都是害死香織的罪魁禍首!”
“香織化作了海女房,也是你們害的!”
“果然如此啊....”秦明笑著看著圓海:“該叫你圓海大師,還是海老原呢?”
“你是海老原?”五衛門瞪大了渾濁不堪的眼睛:“蒼老了許多,模樣也與以前不太一樣,真的是海老原嗎?”
大船未久驚道:“你沒死?那可是山崖啊!你跳下去竟然還能活著!是人是鬼,你真的是海老原嗎?”
船客們騷動了起來,議論紛紛。
“他就是那個漁夫?”
“太巧了吧,事關當年祭海的人,竟然都在船上?”
“所以這艘船才會被海女房盯上啊!”
“現在最關鍵的是海女房吧!”
“所以很清楚了,那女人知道自己的情郎還活著,根本不會做出什麽自願祭海的行為,顯然是這三個家夥在編造事實,想要逃避!”
“把這三個家夥扔到水裡,海女房的怨恨就會消散!”
“這三個家夥可都是惡人,逼迫良家女子祭海,還編造出殉情的謊言來隱瞞自己那肮髒的罪行,死有余辜!”
“我說,陰陽師大人,這次可沒什麽理由妨礙我們了吧?”
“還有奉行所的幾位大人,別說現在已經離開了江戶,不屬於你們的職責管轄,就算是在江戶,這三個害死良家女的惡人,也是要被抓起來的!”
千葉佐那子拿刀的手不禁下沉了寸許,知道真相後,她對這三人並沒有什麽好感。
土方、龍馬等人,也不由得退後幾步,不那麽堅定。
只有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衝田,還守在最前面,指不定心裡還期待著這些人一擁而上,打他十七八個。
“是這樣嗎?”
秦明輕聲發問,聲音愈來愈大:“真的是這樣嗎?”
“海老原,十五年前,那女子可曾和你有過約定?”
“有!怎麽可能沒有!等風頭過去....”海老原雙拳緊握,三個仇人不僅推卸責任,還不敢承認當年的事實,他早已怒火中燒,不複先前的僧人模樣。
“那麽,有信物嗎?”秦明打斷了海老原的話。
“信...信物?”海老原一愣。
“想要躲避風頭,自然不能繼續呆在村子裡。”秦明頓了頓:“這一去,可能就是一年、兩年,乃至三五年,這期間,至少有個信物在身,可以用來緩解思念。”
“何況歲月如刀,多年不見,誰知道你會變成什麽模樣?”
“要知道,剛才五衛門和大船未久,都認不出你,即使你坦白承認,他們還是因為容貌差異過大,而不能確定。”
“不...不需要信物!”海老原不服氣:“我和香織真心相愛,哪怕過去數年,面容變化,不管發生了什麽,她都一定會認出我的!”
“是啊。”秦明忽然點了點頭:“哪怕過去數年,面容變化,不管發生了什麽,你所做的事情,都是無法抹去的。”
“哪怕風頭過去,人們漸漸將一切埋藏到記憶深處,你破壞祭海的行為,都是存在的。”
“什麽....”海老原喃喃道,似乎想到了什麽。
“害死香織,一步步逼迫香織,讓香織自盡,躺到棺船,慢慢漂到冰冷海水裡的人,是你。”
秦明俯身直視著海老原的眼睛,海老原目光開始閃躲。
“你可以逃避,甚至跳下山崖而不死,逃出生天,再想著避一陣風頭過後,回到村子裡,偷偷和美嬌娘相會,繼續過著自己的好日子。”
“但其他人呢?!”
“破壞祭海,海上風浪洶湧,村子裡的其他漁民無法出海,總有人要為你的過錯付出代價,既然你選擇了逃跑,那麽香織認為,她就得站出來承擔!”
“因為她深愛著你,願意替你祭海!她不願你遭受村民們的謾罵,隻想為情郎化解一切仇怨,彌補你犯下的過錯!”
眾人一陣唏噓,若是事實是這樣的,也能解釋的通。
“不對啊....”龍馬撓了撓頭,這和他以前見到的推理不一樣。
要按著這個推理,豈不是說,海坊主真的存在了?
祭海也是有用的?
海老原破壞了祭海,惹怒海坊主,才招來了暴風雨,才有香織祭海。
這和秦明人設不符啊!
龍馬不由得感歎:“這麽說,海坊主果然存在,果然一切的起因,還是在於妖怪,哪怕後來香織是為了彌補心上人犯下的錯誤,其本質上也是在祭祀、安撫妖怪。”
“海...海坊主??!”
又多了一個妖怪!船客們不由得心中大駭,一個海女房就有夠受的了,再來一個海坊主,這小小的船上,到底匯聚了多少妖魔鬼怪?!
“海坊主.....”
龍馬的感歎與船客們的驚慌,正是秦明所需要的。
這次,他看見了。
依舊是黑漆漆一團,但大體能看見前方妖怪的形貌,頭上無毛,身軀龐大,大概有五、六尺左右,當其在暴風雨的海面上出現時,那黑壓壓的一片確實給人以相當恐怖的感覺。
和海老原之前的怪談中,所講述的形象一致。
秦明一個深呼吸,緩了緩,繼續道:“海女房是溺死在海中的女子,無法消散的怨念所形成的妖怪。”
“既然香織如這三人所說,是自願成為祭品,是為了替心上人贖罪,才踏入棺船葬身大海,那麽又何來怨念?”
“又如何化作海女房!”
“誒??”船客們驚訝連連,難不成今晚的事,真就是一場大烏龍,事實就像這個陰陽師所說,全都是人為?
龍馬一拍腦門:“不對啊!沒有海女房,還有海坊主!”
“對對...”大船未久也連連點頭:“那就是海坊主,十五年前海老原出海也是遇上海坊主,才空手而歸。”
“說不定還是海坊主把他們給引到海上去的,就為了人祭。”
五衛門則是懇求道:“難怪方才陰陽師大人不用出手,原來如此,現在已經探明妖怪真身,還請出手退治吧!”
“海坊主?哈~”秦明輕笑道:“坊主即是和尚,所謂的海坊主,不就是海上的和尚嗎?”
“海女房和海坊主,這種隻流傳於怪談裡的妖怪,根本不可能存在於世。”
“但海上的和尚,面前正好有一個。”
眾人目光灼灼的看向海老原,即使夜色深沉,他的光頭和僧衣,也是那麽的引人注目。
秦明盯著海老原,緩緩問出一個問題:
“當年你和同伴,不顧祭海時的海禁,偷偷出海捕魚....”
“真的如你在怪談中所說,遇見了海坊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