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
林宗奕小樓內。
天已近秋,老穆還在擦著汗,可以想象他是有多愛出汗,白色手帕,濕了一半,道:“唉,這次可是沒少殺,他挺得過來麽,第一次就這麽多人命,心裡恐怕難以承受。”
林宗奕還是一如既往淡定,一人一桌一杯茶,道:“都有第一次,誰都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例外,怎麽,你不相信他,還是在擔心什麽。”
老穆一屁股坐下,“就是因為第一次啊,第一次殺這麽多的,不多見吧,我擔心他心裡,這,受不了。”
林宗奕淡然道:“挺過來就好了,以後的路,會順暢。”
“話是這麽說。”老穆湊近,手指敲打著桌邊:“哎,我問你啊,這次任務,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什麽。”林宗奕道。
老穆大臉湊的更近,眯起眼,不懷好意道:“你就這麽放心,元良肯定會射出那一箭啊,如果不射怎麽辦,任務不就黃了。”
“不是還有爵麽。”林宗奕道。
老穆點點頭:“是啊,刺客榜,第十三位,大名鼎鼎的‘爵’,竟然也會在現場,你之前肯定知道是不是,你肯定收到信兒了,是不是,才會讓元良去試煉的,就當練手了,就算完不成,還有爵掃尾,是不是這樣。”
對於連續追問。
林宗奕不置可否。
老穆晃著大腦袋道:“太狠了,太狠了,可憐了元良那孩子,什麽都不知道,從一開始就被蒙在鼓裡,其實都是你計算好的。”
林宗奕沒說話。
老穆把腦袋退回自己位置,偷瞄他一眼,小聲咕噥道:“真是老狐狸,真能算計,連自己學生都不放過。”
“你說什麽。”林宗奕眼光一抬。
老穆一驚,眼眶激凸:“沒,沒什麽。”
林宗奕眼光冷然,如刀片刮過老穆的心頭肉:“我聽到了。”
老穆不自覺哆嗦一下,連連擺手道:“哦,我是說我還有事,這不報告還沒寫麽,我得趕緊去忙了昂,你忙你的,忙你的。”邊說著,邊挪動著胖身子後退,直至出了門,才覺輕松,林宗奕的眼神,可不是誰都能承受起的。
林宗奕在大案前,搖搖頭:“真是越來越沒規矩,都是被這幫孩子帶壞的。”
林宗奕想著想著,嘴角微上揚,眼前浮現起夏元良稚嫩純真的笑臉,那是一張怎麽都不像刺客的臉。
……
金陵。
夏家。
元良小少爺,今天起來的格外晚,人人都在想,是不是昨天真玩累了。
不早起來,正在大銅鏡前,試著新衣服,亮藍色領子,襯的那張小臉,更精神。
所有人都在觀看,都在捧場,而且,不許說不好看。
這不是霸道,是寵愛。
“好看麽?”夏元良自言自語道,美美的擺弄著衣服,讓他們每一個位置都盡量服帖。
夏元峰看著蘇州傳過來的文報,輕哼道:“你自己都說了,還問我們幹嘛。”
夏元良一個漂亮旋步,轉過身,瞪大眼睛道:“我是問好看麽,又沒說自己一定好看。”
夏元峰吭嘰,啃了口蘋果,似乎在發泄:“你是用疑問的語氣,說著肯定的話。”
夏元良笑吟吟:“那你就是羨慕嫉妒恨。”
“切。”
“切。”
小桃,夏佳雯,夏秋煙,三人在一旁看著,掩嘴笑。
夏秋煙道:“好啦好來,
大早起來,別鬧不痛快,都快來吃早飯吧。” 夏元峰一撇嘴:“這還早啊,太陽都到後腦杓了,你們就慣吧。”
夏秋煙又弄了個蘋果,塞他嘴裡:“吃你的吧。”
哪知夏元良走到門口,穿起鞋來。
夏秋煙趕忙招呼:“元良,你不吃早飯了啊。”
“不吃了。”夏元良一腳邁出大門,揮揮手道:“今天約了同學。”
“那中午呢,回來吃麽。”
“晚上也不用等我了。”
夏秋煙問的中午,他直接回答晚上,讓人很無奈,也很是小少爺的風格。
夏秋煙有些失落坐下。
夏元峰笑起來,“看你們以後還慣不慣。”
夏秋煙拿起手邊帳冊,朝他丟過去,想起點什麽,問道:“是不是他自己在外面很累啊,家業可不是那麽好創的。”
“就那幾個鋪子,也叫家業啊。”夏元峰大笑,嘲笑。
“就你能,是吧。”夏秋煙白了一眼:“這小家夥都在幹什麽啊,怎麽看起來憔悴了些。”
“其實也沒幹什麽,自己的鋪子,空著呢,給他幾個小夥伴開了幾件雜貨鋪,生意也都不溫不火的。”夏元峰道:“都是小打小鬧,大姐您就別操心了。”
“沒發現什麽別的。”
“沒有。”夏元峰低頭吃著蘋果。
“真沒有?”夏秋煙再次追問。
“真沒有。”夏元峰道:“如果有,肯定第一時間,向大姐匯報。”
“那就好。”夏秋煙仰頭,把勞累了一早晨的背,靠在椅子上,歎了口氣。
看著夏秋煙這麽年輕,就已經勞損的腰肢,夏元峰忽然很心疼,起身走到姐姐身後,為她按起來。
夏秋煙輕柔拍拍夏元峰的手,笑道:“你也累了,歇歇吧,平常這些,都是元良來做的。”
夏元峰用適當的力度,揉捏夏秋煙僵硬緊張的肩膀,試著讓他放松一點,也笑道:“是啊,這小家夥最會討您歡心,尤其是在犯錯誤的時候。”
接著,兩人一起笑。
夏元良在路上溜達,經過一夜,心情不錯。
剛轉彎到桂林路,只見一片空地,一女子正在和一匹馬較勁。
夏元良笑了,這女子,他認識,正是前些日子幫過自己的,第一名捕,杉紅姬。
馬兒不時撕咬著韁繩,嘴裡吐著粗氣,很不聽話,杉紅姬站在下面,和它拔河似的扯著韁繩,似乎沒什麽辦法。
無論怎麽拉韁繩,馬的腦袋,都往相反方向扭著,腳步更是絲毫不動,一點不顧及人的感受,偶爾還搖搖尾巴,顯得很自在任性,那模樣實在欠抽。
要不是杉紅姬脾氣夠好,馬鞭早就掄上去幾輪了。
夏元良走過去,笑道:“杉姐姐好啊,上次的事情,還沒道謝,沒想到這就碰上了。”
杉紅姬回頭,打著招呼:“是啊,好巧啊,我以為這地方不會有什麽人呢。”
“咱倆一樣,都不喜歡人多。”夏元良指了指馬兒,道:“要不我來試試。”
“你還懂馬?”杉紅姬有些尷尬,道:“別了吧,這家夥是個嗆毛驢,總鬧小孩子脾氣,別傷著你。”
“沒事,我和動物一向處的很好。”說著,夏元良走上前,想拍拍他的頸部,馬兒很不耐煩,一仰脖躲掉了,一個白眼給過來。
夏元良不急不躁,有的是耐心,接著手扶向馬背,做安撫狀,口中輕聲道:“乖孩子,別緊張,一會兒咱們兜兜風,你是最棒的是不是,咱們是最快的是不是,嗯嗯,好的,我知道我知道,真乖,真棒。”
黑馬油皮,毛發瞬間變得鋥亮,忽的神氣起來,杉紅姬以為它又要發威,但沒成想。
夏元良一下子翻上馬背,安穩坐著,一點不慌,馬兒一點不晃。
杉紅姬眼睛亮了,驚訝於這暴躁小夥子,在夏元良手底下,成了小家閨秀,與之前相比,安靜的不成樣子。
看著,一人一馬,在空地上繞了兩圈,然後回來,夏元良又幫杉紅姬扶上馬,在下面領路,帶著她適應了兩圈,指點了幾處問題,與之前騎都不能騎,果然大大改善。
杉紅姬讚道:“你真厲害,這麽難馴服的,你都成。”
夏元良少有的謙虛笑了:“是馬太好了,千裡馬一上來,都不溫順,需要用心與耐心,慢慢開導他們,我只是比常人多了些閑工夫。”
“這馬有這麽好麽。”杉紅姬學夏元良的樣子,用手輕柔拍打著,但總感覺哪股味道不對,“我不太懂馬,作為捕快,是不是有點諷刺。”
夏元良實誠點頭, 笑道:“是有點奇怪。”
杉紅姬毫不在意,笑道:“我平常習慣腿奔,騎馬容易錯過很多細節,所以一直以來馬術都落下啦,沒怎麽精進過,讓你見笑了。”杉紅姬手在捋著馬背上的毛,為它梳理,這是剛剛夏元良教的,眼中偶閃過幾絲落寞,喃喃道:“也可能是我身上血腥味,太濃了,它們這些和平的生物,都很不適應吧。”
“沒有啊。”夏元良調皮道:“姐姐能做到天下第一神捕,也是很不容易的呢,以後有什麽這方面問題,還要多向姐姐請教呢,到時候別嫌我煩啊。還有,我要是闖了什麽禍,我家裡人來不及,杉姐姐可得來救我啊。”
“你這小家夥,真是會說話。什麽天下第一,又哪有什麽天下第一,都是人們給的美稱,實在過譽了。”兩人投緣,杉紅姬也很痛快,呵呵笑道:“好啊,我最近都要在這附近幾城辦案,有事情,就來找我。”
夏元良揮揮手:“有空帶姐姐,在金陵好好轉轉,吃些好吃的,辦公事也要勞逸結合嘛,那你先忙,我還有點事,先走啦。”
杉紅姬心滿意足牽著馬,擺擺手,像對待小朋友小弟弟一樣,放低姿態,溫暖和藹道:“好,有空再見。”
夏元良心情更好,接著向前走,剛拐過桂林路,推開一扇不起眼的柴門。
裡面有一個黑臉漢子,早已等在那裡。
沒有扣門,不想引起他人注意。
夏元良友善一笑。
黑臉漢子像個農夫,但舉止文雅,也笑道:“您好,我叫顧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