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良愣住了，整整十秒鍾沒說話，沒動，石像一般。

　　老頭可能覺得自己多說話了，立馬改口道:“哈哈哈，我開玩笑的，怎樣，好笑麽。”

　　不過這樣生硬的解釋，已經來不及了。

　　夏元良知道不是笑話，是老先生說漏了嘴，不知是不是真的，心中越來越好奇了。

　　但不管後面怎麽問，老頭都笑笑不答。

　　沒有篝火，夜很冷。長草如蘆葦，在涼風中，舉著雙手，蕩來蕩去，左搖右擺。

　　老頭吃飽了不冷，元良很冷，主要不是因沒吃東西，而是別人給他開了一扇窗，而不給他陽光。

　　夏元良隨意找著話題，“對了，老先生，您獨自出來，家裡人會不會很擔心啊。”

　　“可能吧。”

　　“老先生，您是在躲什麽人吧，附近多了好多尋衛，您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沒事，我很小心。”

　　夏元良抿嘴笑，心想就你這還小心，都小心成這樣了。

　　老頭忽看過來，盯著夏元良的臉，“你不會以為我是逃犯吧。”

　　“不是麽。”

　　“感覺我是逃犯，你還這麽幫我?”

　　“覺得您看著不像，因為您身上沒有殺氣。”夏元良欲擒故縱道:“但剛剛……”

　　“剛剛怎麽?”

　　“剛剛又覺得您有些像了，或者說，有些不同尋常了。”

　　老頭著急了，一下子坐起身來，眉毛豎起，“嘶，你這年輕人，小小年紀，怎麽說話這麽吞吞吐吐，一點不暢快。”

　　夏元良笑道:“我本來也認為您為人痛快，怎麽也是一代豪俠，以前定然是個人物，但現在感覺您不是了，混的這麽落魄，肯定是被人追殺，我猜的，是不是?”

　　聽了之後，老頭笑了:“原來你是諷刺我，好，我承認，剛才是有些不夠痛快，別說讓別人不舒服，我自己都不舒服。”

　　老頭釋懷，接著坐下，夜風呼呼叫著，縷過草群發梢，‘老小子做涼地，全憑火力壯’，只聽他道:“你也沒全猜錯，我這次來，是為一個老朋友，沒想到他遇害了，很多人，有嫌疑，我也在被懷疑范圍之內，但不是嫌疑最大的那幾個，所以還好，沒被怎麽追，唉唉，現在真的悔啊，要是早來些，也許我那老友，就不會死了。”

　　夏元良和風、黑夜、澄明的圓月，似乎都感受到了豪邁老者的一絲悲傷，同時沉默著，安靜著。

　　老頭一轉臉，像翻書似的，不說是不說，但一說就像打開了話匣子，蹭一下蹲起來，興奮問著:“你真想知道！”

　　夏元良重重點著頭，雙手按膝，樣子像是個小學生，很乖。

　　“那好，我就和你說說。”老頭又變的痛快起來，“反正你早晚都會知道，早點也沒壞處。”

　　“之前和你說，你家是做殺人買賣的，你並沒有很驚訝，為什麽，怎麽想的。”

　　夏元良琢磨了一下，然後道:“只有一個想法，酷！”

　　老頭笑了。

　　夏元良也笑了。

　　老頭大笑:“你這個娃娃還真有意思。你不怕麽?”

　　夏元良閉上眼，回想著剛才家的味道，知道自己不管多晚回去，桌子上，都會有留給自己的菜和飯，睜開眼搖搖頭說道:“我不驚訝，也不怕，因為我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所以不管他們是做什麽的，是什麽樣的人，都是我最好的家人。”

　　“家人。”老頭咀嚼著這句話的味道，半響後，

道:“嘿，真是孩子話，評價一個人用好壞，那是十歲之前的水平，現在的世道，人這麽複雜的東西，哪裡是用好壞就能分的清的。”　　夏元良同意道:“我自小，大姐就教導過我，江湖複雜，人心險惡，不要太過於相信別人，但也不能故意去害別人。”

　　“不過也奇怪了，你竟然不清楚家裡的事。”老頭道:“你們現在，應該是那個小丫頭當家吧，要說也是真不容易，小小年紀，正好在夏家最動蕩的時候接手，承受了巨大責任與擔當，更難得是，還管理的有聲有色，讓夏家重新煥發生機。”

　　“你說的是我大姐吧。”夏元良提到姐姐，總是一副無比自豪模樣，“是啊，在我心中，姐姐是世上最強大的人，沒有之一，以前真的很辛苦，那時候我和二哥都還小，家族裡事情多，壓力比山還大，回家還要哄我玩，讓我開心成長，不過嚴肅起來也很可怕，又像師長，又像母親，又像朋友。”

　　老頭奇道:“夏家本就人丁稀少，為什麽沒有告訴你這些， 為什麽沒盡力培養你為家族服務呢，你應該知道，一個家族，有那種特級高手，和沒有的區別，真的很大。”

　　夏元良手指緊抓膝蓋，青筋脹起，指甲發白，臉上唇角都在抖動，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道:“因為我不是夏家親生的孩子。”說這句話時，夏元良沒有責怪、沒有埋怨、沒有憎、沒有恨、沒生氣，很平靜的語氣下，反而帶著一點不甘。

　　“但他們並沒有因為我不是親生的，而對我不好，反而家裡最寵我，好吃的都給我，穿的用的，也都是家裡最好的，比二哥和大姐還要好。”夏元良回憶著，嘴角不自覺上揚，“不讓我知道這些事，是他們不想讓我卷入家族的黑暗，想讓這些痛苦的紛爭離我遠遠的，他們只希望我快樂，始終無憂無慮在他們護翼之下生活。”

　　老頭恍然大悟，感受著他們家裡的和諧、溫馨，難道這就是家的力量，雖沒有血緣，但，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不是家人勝似家人。

　　“所以我覺得，我欠了他們很多，欠了家裡很多。”水珠蘸著濃烈情感，順著潔淨臉龐的弧線而下，夏元良流淚了，沒哭，只是感激，朝著老人拜下，行了一個大禮，道:“請老先生教教我吧，我也想為家裡做一份貢獻，為他們默默做一些事情，也想守護他們啊，我現在長大了……”

　　老頭很受感染，看著那雙很亮的眼睛，感動道:“好，有什麽，你問吧。”

　　夏元良坐好，沒有激動，很冷靜道:“我想多了解一些家裡的事情……那些我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