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大旱。
這絕對是一件極可怕的事。
對於這殿中的人而言,意味著什麽?
首先……朝廷必須得想盡辦法解決即將到來的關中顆粒無收的情況。
可解決得了嗎?
那麽解決不了會發生什麽?
另一方面……如今價格暴跌的糧價,只怕也要蠢蠢欲動了。
人人都知道今年要缺糧,而且會缺很多糧,甚至不客氣的說,在關中區域,將會出現‘歲饑,人相食’的情況。
那麽,誰掌握了糧食,誰就掌握了一切。
糧食行將暴漲。
只怕無數的糧商,睡覺都要笑死了。
而至於糧價暴漲之後,會發生什麽,那麽……只有天知道了。
至少……不只是關中出現可怕的情況,這京城,還有天下其他地方,百姓們的生活會怎麽樣?
無數的問題,紛遝而至。
殿中氣氛一下子無比壓抑起來。
“悔不聽張卿之言。”天啟皇帝豁然而起,繃著臉道:“諸卿,現在該怎麽辦?”
“陛下,應該立即調通州糧倉,想盡辦法運至關中,紓解民困,如若不然,情勢危急。”說話的乃是孫承宗。
黃立極也點頭:“只怕還需投放一些糧,平抑京城糧價。”
天啟皇帝心亂如麻,如果當初……
可惜……沒有當初了。
誰能想到,這當真被張靜一預料了呢。
他隨即看了一眼戶部尚書李起元。
這位李起元尚書,一聽到關中大旱,立即噴出一口老血,幾個宦官便忙上前想要攙扶他。
而李起元面如土色,嘴唇也失去了血色,這令天啟皇帝動情起來:“李卿家真是謀國之臣啊。”
李起元:“……”
他現在不想說話,什麽都不想說。
糧食已經……賣了。
就在這個檔口賣了不說,還讓人賒帳。
賒帳也就罷了,竟是七錢銀子一石賣出去的。
這是什麽?這是賠本給人掙吆喝啊。
李家乃是京城一帶的大地主,他是北直隸順德府南和縣人,家裡土地眾多,族人大多在北直隸一帶經營,因為土地多,所以經營的主要是糧油之類的買賣。
其實仗著這個家業,李起元為官還是很清正的,基本上在自己一生為宦的過程中,沒有貪墨多少錢財。
不過他家隨著他的官越做越高,蒸蒸日上卻也是事實。
換做是誰,家裡攢了這麽多糧,結果七錢銀子賣出去,然後得知糧價將要大漲,估摸著都會想死。
天啟皇帝見李起元不吭聲,隻道他被這個可怕的消息驚呆了。
身為戶部尚書,憂民憂國到吐血,此時顧不上自己的身子,還一心想著如何善後,解決關中的糧食問題。
這不得不令天啟皇帝忍不住對他青睞起來。
當下,天啟皇帝便命通州糧倉調撥糧食,一方面是平抑京師的物價,另一方面,則是運輸關中,以備不測。
李起元等人,則紛紛告退。
這李起元一出宮,卻沒心思去部堂了,隻告了假,匆匆回府。
而在李家,卻早有人登門拜訪,關中大旱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糧商吳文龍立即求見。
這吳文龍當初乃是李家的家奴,因為懂得經營,所以李家讓他出面負責糧食的買賣。
這些年來,吳文龍為李家立了不少的功勞,和張家達成的協議,就是他極力促成的。
他早先預料糧價要暴跌,覺得還是盡力出清為好。
哪裡想到,今日上午,市面就瘋了,糧價開始蠢蠢欲動,吳文龍覺得事情不對勁,便連忙趕到了李家。
“李公。
”吳文龍哭喪著臉道:“小人真是萬死之罪,實在是沒有料到,關中居然會出現百年難一遇的大旱啊。”李起元坐下,呷了口茶,這時候他已緩過神來,道:“這不怪你,哎……現在外頭,糧價幾何了?”
“已經一兩三錢銀子有人在收購了。”
這才一個時辰時間,糧價直接漲了一錢銀子,其實不只是漲了一錢,因為之前的一兩二錢是零售價,可現在人家是一兩三錢,卻是大宗收購。
很明顯,春暖鴨先知,已經有人安耐不住了。
“咱們的糧都賣給張家了嗎,就沒有剩的?”
吳文龍哭笑不得地道:“當初還怕張家反悔,所以拚命的運糧去,單單咱們李家,就送去了五萬石,其他人家當初也都在送,大家都在搶著賣去,所以小人有些急切,如今……都賣了。”
這李起元幾乎要背過氣去,卻依舊指望著最後一點希望道:“就算糧食運到了他家,交割都完畢了?”
“已經交割完了。”吳文龍道:“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你看,這是他們張家立的字據,是賒欠我們的錢……”
李起元緩緩的閉上眼睛,只是抱著茶盞的手,在不斷地抖動。
良久,他張開眸子,眼中有著深深的痛楚!
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吳文龍歎道:“現在該怎麽辦?”
李起元皺眉道:“你認為該怎麽辦?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要不,我們現在趕緊收點糧?今年的糧價,肯定是壓不住了,定要暴漲的,朝廷那點平抑糧價的糧食,能撐得過幾日呢?老爺,這時候若是能收點糧,到了年底,肯定能大賺的。”
李起元則是繃著臉道:“老夫真不甘心啊,老夫剛剛七錢銀子將糧賣了,現在又去高價收糧?”
“老爺……”吳文龍帶著哭腔。
李起元看了他一眼,終歸顫抖著聲音道:“好好好,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能怎麽說?當初……是一時糊塗啊,眼下……去收糧吧,能收多少是多少了。”
“喏。”
………………
京城的糧價……開始瘋了。
至少在清平坊這兒,張靜一聽聞了消息,第一時間,便帶著諸官們去巡視坊裡的糧店。
結果……糧店直接關門大吉。
張靜一:“……”
張靜一看著禁閉的大門,立即就瞪大著眼睛,氣呼呼地罵道:“他媽的,這些糧商關門做什麽?不做生意了?來,去拍門。”
身後的街長立即去拍門。
裡頭的夥計這才不情願地將門打開。
張靜一劈頭蓋臉就道:“關門做什麽,像什麽樣子!你們關了門,百姓們去吃西北風?”
夥計苦笑道:“這是東家的吩咐,說是現在的糧食不愁賣,今日賣了,就虧了,賣一斤就虧一斤,所以便囑咐小的們,現在不許賣糧,咱們現在不賣糧了,只收糧。”
張靜一當真不知該說點啥好。
這些糧商,還真是有夠黑心的。
這是預期要大漲,只怕要開始囤貨居奇了。
張靜一冷著臉坐下,問道:“現在糧價多少了?”
夥計道:“現在都沒個準數,其實誰也不知道多少,一個時辰變一次,半個時辰前,聽說大宗收購已經一兩三錢了,現在只怕一兩五錢也有可能。不過這價……只是說說而已,就算真有人開價一兩五錢,也沒人賣。”
張靜一冷笑道:“你們繼續屯著,待會兒朝廷就要放糧平抑糧價了。”
夥計嘿嘿一笑,其實他對張靜一雖然敬畏,但是卻不害怕,畢竟張百戶經常巡街的,除了不跑去跟人大姑娘搞三搞四,和一般的東家和店夥也都合得來, 偶爾也會打招呼。
夥計道:“歷來到了災年,朝廷那點所謂的賑濟,不過是杯水車薪,有個什麽用呢?至多也就維持一些日子罷了。”
張靜一此時不由歎了口氣道:“誹謗朝廷,我身為錦衣衛百戶,立即治你謀逆罪。”
夥計這下子終於嚇得面如土色,忙道:“萬死。”
張靜一不過是玩笑罷了,他可不會沒品到欺負弱小,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便道:“別的地方,我不管。可在這新縣,你們糧商可以囤糧,可零售給百姓的口糧還是要賣的,去跟你東家說,這些口糧,沒有多少斤,新縣這裡,制定一個法子,即本地的百姓,都給他們一斤的定額,讓他們憑新縣縣衙的糧引來買糧,你們在新縣做生意,總要結一個善緣,真讓人餓壞了,人家不要拆了你們的店?這話我放出來啦,不給我張靜一面子,那我張靜一可就真治你們謀逆罪了,到了南鎮撫司的詔獄裡,有的是苦頭吃。”
這話是心平氣和地說出來的。
可是威力無窮。
店夥計也知道這裡頭的深淺,餓了他張百戶張縣令的百姓,能有好果子吃?
再加上新縣不過是兩坊之地,巴掌大的地方,真要零售,確實賣不出多少,便道:“是,我待會兒就去見東家。”
張靜一交代完,便出了鋪子,迎面卻有一個糧商跌跌撞撞而來,一看到張靜一,立即興衝衝地道:“張百戶,可找著你了。哎呀……我……我是吳文龍啊,你可還記得嗎?當初還賣糧給你的。正有事和你商量,我是來買糧的,你開個價,一兩七錢,你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