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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87》第17章 你的意見我聽
最新網址: 萬歷十七年的新年假期結束前,朱翊鈞當真帶著李氏把乾清宮的上下九間暖閣,和坐臥二十七張床分別參觀了一遍。

 其實朱翊鈞在現代是個很會談戀愛的人,如果條件允許,他有一百種方法逗李氏開心,只是他心裡仍然對那個被李氏一句話殺死的宦官抱有歉意和同情,於是對與李氏發展男女之情總也投入不進去。

 而且後來他發現,李氏根本不需要他提供情緒價值,她甚至壓根兒就不稀罕“靠男人在女人中間獲得一席之地”這件事。

 譬如朱翊鈞在依晚明后宮成例封她選侍之後曾對她關心道,

 “當不上皇后會不會覺得有些委屈?”

 李氏就反問,

 “為甚麽你會覺得我委屈?”

 朱翊鈞就回道,

 “皇后是正妻嘛。”

 李氏這時就嗔他,

 “解放多少年了,改革開放多少年了,怎麽還擱這搞正妻妃妾這一套。”

 朱翊鈞就對她笑,

 “我以為女人都很看重妻子的身份,何況皇后可以母儀天下呢?”

 李氏笑他,

 “不是說男女平等嗎?世界上有哪個男人是把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正宮’當作一種成就的?這要說正妻不正妻的,那鄭芝龍還是男小三呢,魏忠賢還被賜給有夫之婦當對食呢,代善和多爾袞還不算名正言順的夫君的,既然男人可以把事業和私生活分開,那女人為甚麽一定要把后宮地位和自身成就捆綁在一起呢?”

 朱翊鈞道,

 “現代也有‘第一夫人’、‘首相夫人’嘛。”

 李氏回道,

 “那現代還有女總理、女首相呢,我看現代也沒有哪個男人會把人生目標定位於追求成為一個‘第一先生’、‘總理丈夫’的。”

 接著朱翊鈞就只是笑,他知道李氏是在安慰他,但是李氏的安慰是大明任何一個女人都想不到、說不出的。

 古代女人就沒有這種豁達的世界觀,怎麽教都構建不起來,所以他舍不得對李氏生氣,李氏的存在證明了他的靈魂並非孤家寡人,他之前所生活過的現代社會也並非是黃粱一夢的太虛幻境。

 這一天他們又在暖閣裡窸窸窣窣地講現代的事,明天朝廷就又要開始正常運轉了,朱翊鈞正抓緊時間偷得浮生半日閑,他告訴李氏,她上輩子死了之後,新冠在西方發達國家也成為了難以控制的瘟疫,李氏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卻很漠然,

 “這不就是比爛嗎?西方國家處理得不好,不代表中國處理得就好了,同樣道理,我也可以說滿清沒那麽爛,因為大明也餓死過人,所以即使滿清有饑荒,那也是一個合格政權,你覺得事情是可以這樣理解的嗎?”

 朱翊鈞搖了搖頭,道,

 “我是覺得你沒必要因此變得太過偏激。”

 李氏冷笑道,

 “甚麽偏激?個體的憤怒難道不值得尊重嗎?”

 朱翊鈞道,

 “你這語氣有些像那個作家方方寫的武漢日記。”

 李氏立刻道,

 “好麽!我就知道,事情一過,肯定有奴才跳出來為他們的主子鳴不平,就是欺負我們這些死了的人沒法兒開口了唄!”

 李氏的鼻翼一翕一動的,

 “你別告訴我你也相信那些奴才的話。”

 朱翊鈞沉默片刻,道,

 “我是覺得情形沒方方在日記裡寫得那麽嚴重,再說這日記嘛……正經人誰寫日記啊?何況是出版的日記,再加上其中有些內容是道聽途說的‘耳聞’……”

 李氏打斷他道,

 “你這說法和後世某些滿清的遺老遺少否定《揚州十日記》的觀點有何不同?按照這些奴才的觀點,《揚州十日記》也是意圖出版的日記嘛,清兵都入城大開殺戒了,這個當史可法幕僚的王秀楚還在寫日記,那肯定是不正經的人了嘛!”

 “再說道聽途說,甚麽叫‘道聽途說’,在那麽嚴重的人禍之下,新聞媒體依舊集體失權,不讓自己國家的人民了解真實情況,隻準一個聲音說話,不就是為了讓人民只能和只有相信宣傳、聽從教育嗎?”

 “這種情形下大家不是當然只能了解一點身邊的人和事嗎?就像王秀楚記載的不也是他自己看到的屠殺情景嗎?難道就因為王秀楚所記所載與清廷官方編撰的攻佔揚州的史料不符,就可以一口咬定王秀楚是在汙蔑多鐸嗎?”

 朱翊鈞怔了一怔,道,

 “但是總不能把一些個人的悲劇強製的放到到朝廷頭上……”

 李氏接口道,

 “那《揚州十日記》記載的也都是個人的悲劇啊,難道王秀楚作為親歷者之一,應該反過來讚美多鐸治軍有方,為大清立下了赫赫戰功嗎?”

 “不是我說,多鐸不管再怎麽殘暴,人家當年進入南京之後還知道下令在揚州給史可法立個廟祠表彰忠節,還知道要去拜謁明孝陵,還知道要張榜示諭臣民,嚴禁胡服辮發呢。”

 “現在看看,真的是不能怪韃子太嗜殺,確實是有些包衣奴才太賤,按照某些奴才的思維來看,這多鐸對史可法那麽好、對史可法的身後名那麽關心,所以揚州十日的慘狀肯定就不存在,王秀楚寫日記是為了惡意汙蔑‘奉天伐罪,救民水火’的清廷唄!”

 “我真是不知道怎麽會有人賤成這個樣子,他們眼中難道就看不見死去的同胞,只有高高在上的廟堂嗎?你千萬別告訴我你也認同這些奴才的想法,以振興大明為目標就千萬不能搞雙標。”

 朱翊鈞被李氏的一席話堵住了嗓子,許久方道,

 “……雖然民智未開,但是如果用暴力手段推行改革,那和張獻忠與滿清又有甚麽區別?”

 李氏輕蔑一笑,明朝女子的溫婉長相相對弱化了這表情的含義,把她的輕蔑表達得很美,

 “在中國開啟民智,不使用暴力手段是行不通的,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提到的北美移民嗎?你仔細想想,晚明時期從英國開向北美的那艘‘五月花號’上到底都是些甚麽人呢?”

 “無非都是英國和歐洲的一些不受待見的人,比如呢,被判處流放的罪犯、因為宗教信仰而被歧視的教徒、還有那些活不下去的混子、光棍、窮人。”

 “而即使是這樣一些完全沒有接受過任何現代教育的古代歐洲底層普通人,在他們到達一片新大陸之後,也能慢慢建立起三權分立的憲政民主國家,而不是忙著確立三六九等,去確認到底應該讓哪部分人管哪部分人,人家就沒有這種人踩人的低賤文化。”

 “如果要消除這種文化,必須就是要靠暴力手段,不管你是覺得我偏激也好,覺得我是瘋癲也罷,這就是我內心最真誠的想法,中國的奴才實在是太多了,甚麽樣的‘人禍’到他們那裡都會變得無足輕重,這些人是根本不可能通過溫和手段被改造成合格公民的。”

 李氏握住了朱翊鈞的手道,

 “你不狠狠地殺上一批,這些奴才就會跳出來壞事,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實在是沒想到在全國人民眾目睽睽之下見證過的活生生的人間慘劇也可以被歪曲成‘沽名釣譽的公知給境外勢力遞刀子’。”

 “這樣的一群人如果活在明末,難道不就是那群否定揚州十日、給王秀楚潑髒水的人嗎?難道這樣的奴才不該殺?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殺這樣的奴才,這群奴才就會跳出來壞你改革的事,這句話是我說的,你不信你就等著看好了。”

 李氏那柔若無骨的小手往朱翊鈞的手上輕輕一攀,不知怎的,朱翊鈞的一顆心就像被攥住似得跟著一動,他想李氏肯定不知道她放狠話的時候有多好看,

 “我等著呢。”

 朱翊鈞抽出手來,朝李氏友好地笑笑,

 “你也陪我等。”

 李氏見狀,就知道朱翊鈞沒把她的話聽進去,男人不把女人當回事兒的時候就喜歡說情話,

 “我這不陪著嗎?”

 李氏將身體朝朱翊鈞那裡探去,

 “我是怕新年過後,你就不來后宮找我說事了。”

 朱翊鈞笑了笑,道,

 “哪兒能呢?萬歷皇帝的‘不郊、不廟、不朝、不見、不批、不講’,那是歷史上有名的啊,說不定……你就是‘萬歷怠政’根本原因呢?”

 李氏不客氣地道,

 “少哄我!我聽王皇后說了,你二十三日得視朝,日講是從二月初二開始,我不知道歷史上萬歷皇帝究竟是從甚麽時候開始怠政的,反正你現在還沒怠政。 ”

 朱翊鈞又笑道,

 “我想來找你的時候,就自會來的,我這麽說……會不會有點渣男?”

 李氏沒有被朱翊鈞良好的負責態度糊弄過去,

 “你是不是渣男我倒無所謂,我比較在乎的是你不把我的政治意見當回事兒。”

 朱翊鈞回道,

 “難道你要當慈禧才覺得痛快?”

 李氏道,

 “只要你能真聽取我的意見,我甚至可以回頭再當回宮女。”

 朱翊鈞低頭一笑,道,

 “好,好,以後所有大事,你的意見,我一定認真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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