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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87》第63章 彈劾也有分別
朱翊鈞一聽,當即叫起張誠問道,

 “朕記得沈鯉於萬歷十二年冬才升任禮部尚書,其時距他任六部官不過兩年,怎麽現時便要引疾乞休了?上個月他上疏勸朕‘節用愛人’、‘財散民聚’,酌議減省供億營建,朕也是好好地答了他,並沒有給他甚麽委屈受啊。”

 萬歷朝重臣“乞休”之頻繁,朱翊鈞在現代研究明史時是見識過的,這種現象在有明一代實屬罕見,甚至可以說是萬歷一朝的特殊產物。

 總的來說,重臣乞休共有三種情形,一是疾病,二是被言,三是職業不得盡。

 通俗而言,除了身體狀況實在堪憂之外,乞休的重臣一般要麽是在科道官那裡受了彈劾,要麽是在皇帝這裡受了委屈。

 按照明朝制度規定,受彈劾的官員應該自行請辭,但這一項制度和大明其余所有的制度一樣,發展到萬歷朝就改變了它的初衷,成為了另一種君臣之間心照不宣的大明官場文化。

 朱翊鈞不大喜歡這種看起來彬彬有禮實則欲蓋彌彰的官場禮節,中國人的處世之道向來就是這樣,人敬我一尺就要多敬出別人一丈,不然就顯得小家子氣。

 而一個人得人敬時就容易忘了原則這東西,真是可悲又可怕。

 張誠見皇帝沒有準允沈鯉請辭的意思,忙滿面堆笑地回道,

 “或許是因為沈尚書當真生了病。”

 朱翊鈞看了張誠一眼,道,

 “沈鯉好官,奈何使去?朕昔年居於東宮時,曾命諸講官書扇,沈鯉書以魏卞蘭之《太子頌》進奉,悉陳大義,甚契朕心。”

 其實朱翊鈞能講出沈鯉的許多其他優秀特質,比如他屢次勸諫萬歷皇帝崇儉戒奢,比如他拒絕為萬歷皇帝購買的珠寶捐俸逢君,再比如歷史上的他還曾為民請命,在黃河中下遊修築了兩道“沈堤”。

 但是此刻的朱翊鈞卻都略過這些不提,

 “朕最看重沈鯉的,是他為官供職屏絕私交,不輕易與人結黨。”

 “當年沈鯉任庶吉士,高拱是他的座主又是他的同鄉,他卻從未私謁拜訪;後來他在內書堂任教習,黃錦因是他的同鄉送禮給他,他拒不接收。”

 “張居正秉政之時,曾約沈鯉於家宅同寫奏折,他卻以‘國政絕於私門’之由辭之;張居正病重時,滿朝文武為討好張居正,爭相為之設壇祈禱,唯沈鯉獨不往。”

 “如此愛惜羽毛之良臣,朕自當敬之重之,他若當真生了病,趁著范禮安還沒走,朕就派洋教士給他看病去。”

 張誠一愣,

 “這……奴婢……”

 朱翊鈞很是豪邁地揮了下手,打斷道,

 “行了,說罷,沈鯉到底是為何要乞休?”

 張誠默然片刻,最終道,

 “聽說他是同申時行起了齟齬。”

 朱翊鈞道,

 “首輔處事一向得當,如何會與沈鯉有齟齬?”

 張誠淡笑道,

 “皇爺有所不知,這內閣權重時,群臣就會依附;內閣權輕時,群臣便會攻訐。”

 朱翊鈞瞥了他一眼,道,

 “你這麽回話,是想暗示沈鯉趨炎附勢呢,還是指責申時行結黨營私、排擠同儕?”

 張誠低頭道,

 “奴婢說得是實話。”

 朱翊鈞笑了一下,道,

 “你也巴不得沈鯉走啊?”

 張誠一頓,忙跪下道,

 “奴婢無有詆毀朝臣之意。”

 歷史上的沈鯉在禮部尚書任上確實與內閣和內官相處不睦。

 最明顯的一點是,沈鯉後來在萬歷二十九年重返朝堂,以故官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與機務之時,是在前兩位內閣輔臣張位去職與趙志皋去世,以及司禮監掌印張誠被罷斥之後。

 而張位與趙志皋,都是萬歷十九年申時行正式退休之前,由他特別舉薦選拔入閣的輔臣。

 沈鯉一直等到萬歷二十九年才重新入閣,可見當真如《明史》所言,與申時行不甚合。

 “這詆毀不詆毀的,你說了不算,調了奏疏來一看便知道了。”

 朱翊鈞慢慢道,

 “你若是現在不方便去司禮監,朕大不了就支使孫暹、陳矩、魏伸、李浚、盧受他們去拿,也是一樣的。”

 張誠叩頭道,

 “此等小事,奴婢不敢勞動皇爺,奴婢記得,近來彈劾沈鯉言辭最險惡者,乃工科左給事中陳與郊與其同官陳尚象。”

 朱翊鈞心中一動,道,

 “陳與郊此人朕記得,萬歷十五年年初考察京官,主持京察的都察院左都禦史辛自修將朕剛剛下旨升遷的工部尚書何起鳴列入‘拾遺’之中。”

 “於是陳與郊同時糾彈辛自修與何起鳴,顧憲成也上疏為辛自修鳴不平,批評內閣輔臣,朕便將顧憲成貶為桂陽州判官,辛自修與何起鳴二人也一並罷官,工部轉由石星與曾同亨共同負責。”

 張誠道,

 “確有此事,據奴婢所知,陳與郊同申時行一向交好……”

 朱翊鈞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不會是想說,陳與郊糾彈辛自修與何起鳴,與他如今攻訐沈鯉,都是出自申時行的授意罷?”

 張誠又叩頭道,

 “皇爺明鑒。”

 何起鳴在萬歷十五年被強行“拾遺”,以及辛自修的罷官的確是因申時行的乾預,但是這整件事要沒有張誠的參與,萬歷皇帝是絕不會同意當時剛剛主持完京察工作的辛自修辭官的。

 而何起鳴在京察中被列入拾遺再考,也確實不算是無端被誣,因為晚明的工部尚書,大多都與內官太監十分親厚。

 尤其張居正死後,萬歷皇帝開始大肆營建,宮內皇家的建設項目是層出不窮,工部主管工程,為了要在萬歷皇帝面前留下個好印象,自然須與太監一起勾結分肥。

 歷史上的何起鳴便是在這個過程中與張誠有了交誼,並且利用這層關系升任了工部尚書。

 後來何起鳴被辛自修攻擊,在陳與郊糾彈二人之後,張誠還在萬歷皇帝面前為何起鳴開脫。

 正好當時萬歷皇帝不滿言官對皇帝所用之人總是排斥攻擊,於是相信了何起鳴而懷疑辛自修,並責備了上疏為辛自修申辯的科道官,順帶還貶斥了顧憲成。

 所以在萬歷十五年的京察事上,張誠和申時行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於是如今陳與郊得申時行授意用同樣的手段排擠沈鯉時,張誠自然也是偏幫申時行的。

 “沈尚書不曉人意,卻也不該受這般排擠。”

 朱翊鈞淡淡道,

 “你們都是為朕效力,甚麽了不得的大事非要讓朕容不下他?”

 張誠道,

 “奴婢知道皇爺看重沈鯉,若是尋常之事,奴婢亦不敢有此請,只是事關國本,奴婢不得不為國儲所慮。”

 “萬歷十四年時,貴妃娘娘生皇三子,進封皇貴妃,沈鯉卻率僚屬請皇爺冊建皇長子,當時皇爺幾次下旨不議國儲,又將諫言立儲之科道官薑應麟等人貶官,並詔諭少俟二三年再議國本。”

 “如今議期已屆,沈鯉執前旨固請,皇爺若留用他在朝中,恐怕不日便紛議再起。”

 張誠繼續道,

 “奴婢一向以皇爺之意馬首是瞻,如今皇爺命勳臣外戚組建輪船招商局已是不易,若再與國本有所牽扯,永年伯、鄭國泰在江南,恐怕是舉步維艱……”

 朱翊鈞接口道,

 “你說的也有些太玄了罷,不管朕想立誰為太子,都是朕自己的意思,同哪一個外臣都沒關系。”

 張誠應道,

 “是,皇爺說得是。”

 朱翊鈞這時忽然就有些佩服張居正,他發現在中國做事就是這樣,一件事還沒做起來呢,一群相乾不相乾的人就開始圍著這事作文章了,不作出點文章來他們就渾身不舒坦,

 “起來說話罷。”

 張誠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范禮安方才留下來的書又恭恭敬敬地被他捧在了手裡。

 朱翊鈞道,

 “沈鯉若去職,誰可代之?”

 張誠小心回道,

 “皇爺聖裁宸斷,內臣外朝定皆服從。”

 朱翊鈞想了想,歎氣道,

 “那就升吏部右侍郎朱賡罷,他從前為日講官時,曾為朕講解《宋史》,極力言說‘花石綱’之害,朕聽了十分震動啊。”

 張誠忙笑應道,

 “是,朱賡醇謹,自然頗得皇爺賞識。”

 朱翊鈞道,

 “朕雖準允放歸沈鯉,卻也是因他再三引疾懇請,並無他意。”

 張誠喏喏道,

 “是,是。”

 朱翊鈞處置完這件事,一想輪船招商局辦起來後還可以再將沈鯉召回來,心裡總算沒那麽難受,

 “這用人論事,還是要取其大者,科道官彈劾的,十之七八都是‘小節’,無論誰主管禮部,只要能替朕把這與洋人外交的事辦妥當了就好。”

 張誠笑道,

 “國之外交無非是一‘利’字,試看如今天下九洲,哪一國能富庶得過我大明?”

 朱翊鈞道,

 “‘利’這一字雖重要,卻也有‘國利’與‘私利’之分。”

 “依朕看啊,現在這來華的洋人,表面上都是為私利,實則卻都重於國利;而我大明卻恰恰相反,諸臣諸公,講其國利來頭頭是道,實際呢,卻個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這可不是好兆頭啊。”

 張誠忙道,

 “只要輪船招商局一建成,無論是私利還是國利,都盡皆為皇爺所用,皇爺又有甚麽可擔心的呢?”

 朱翊鈞笑了一下,道,

 “但願如此。”

 皇帝沉吟片刻,又微微側過身,換了個話題問道,

 “對了,朕先前下旨,要太仆寺讓馬戶投票選吏的事進行得怎麽樣了?”

 張誠上前一步,見皇帝沒有再因沈鯉之事怪罪自己的意思,便覷著朱翊鈞的神色慢慢挪到他身邊,賠笑答道,

 “皇爺忘了,太仆寺的折色銀是每年春秋二季上繳,現在才過了六月,秋天都沒結束呢,哪兒看得出甚麽變化呢?”

 朱翊鈞點了點頭,道,

 “倘或有甚麽變化,必須及時讓朕知道。”

 “徐泰時是曉得道理的,他先前遲遲不敢整改馬政,無非是怕俵馬銀收不上來,九邊找太仆寺拆借的時候騰挪不出銀子,萬一蒙古人打過來,九邊守將一狀告到朕這裡,最終吃虧的定是他。”

 “現在朕親自擔了這整改馬政的乾系,蒙古人打過來盡管讓九邊直接來找朕,實在挪不出經費,大不了朕將朕內庫裡的東西都變賣了,朕一人吃緊些沒事,總不能讓朕的忠臣良將們都跟著朕為難啊。”

 朱翊鈞寥寥幾句話,就把大臣邊將們反對俵馬新政的招數給道盡了。

 其實他本來是不想說得那麽透的,但是他發現不說透不行,有的時候上頭的人礙於情面不說透,底下人就當上頭的人沒看透,所以必得說透。

 張誠堆笑道,

 “皇爺體恤下情,此乃諸臣有目共睹之事,再者說,現今是科道官彈劾邊臣的多,至於守將向皇爺告狀得,簡直可稱稀罕。”

 朱翊鈞道,

 “哦?告狀的?近來科道官又向朕告了哪個邊將的狀啊?”

 張誠答道,

 “巡按直隸禦史王之棟參劾宣府總兵李如松。”

 朱翊鈞神色不動道,

 “李如松調任宣府總兵還不到一年,言官能用甚麽理由參他?”

 張誠回道,

 “王之棟參他‘驕橫’,又說核其生平傾險貪肆。”

 朱翊鈞冷淡道,

 “李如松先前一直在京提督京城巡捕,後來受朕指派去的宣府,朕都沒看出他驕橫,怎麽去了宣府不到一年,倒竟被言官看出來了,難不成這王之棟的眼力比朕還厲害?他用的是哪件事參的李如松啊?”

 張誠垂首道,

 “王之棟在奏疏中說,先前宣府巡撫許守謙到宣府駐地檢閱軍事操演,李如松不守武將尊文官之慣例,直接引許守謙與自己同坐。”

 “爾後參政王學書上前勸解李如松,三人爭執不下,差點兒當著眾人打起來。”

 朱翊鈞“哦”了一聲,道,

 “就這麽點小事,也能看出李如松驕橫?依朕之見,這秋防護駕在邇,大將不宜輕易,著令李如松、王學政各奪俸三月,以示微懲即可。”

 張誠聞言也不敢多勸,隻得應了下來,又聽皇帝吩咐道,

 “還有,既然日本人要打朝鮮的主意,朝鮮不可能坐以待斃,倘或東北有甚麽風吹草動,你也不能輕忽,必須一並報給朕知道。”

 張誠問道,

 “不知皇爺說的‘風吹草動’是指……”

 朱翊鈞道,

 “就是不管朝鮮有甚麽動靜,無論是內政還是外交,事無巨細,你都要一一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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