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還停在那家叫SINGLE酒吧的停車場。
四人來到舟山還沒找住處就來了這裡,一起走進卻沒有一起走出。
車裡放著幾個人的東西,還有被遺忘了的哈拉。
郝遠打開車門嚇了一跳,座椅被咬出一個個窟窿,露出裡面的海綿,到處都是狗毛、狗屎。
哈拉四仰八叉躺在後座上,一身灰白,它把骨灰壇打翻了。
郝遠抖了抖哈拉,把車裡的骨灰和狗毛掃到一起,裝進了骨灰壇。之後從後備箱拿出幾包狗糧,哈拉沒有感受到多少溫暖,這個順序讓它不滿。
車開動了,哈拉看著食物,卻沒有衝動,它慢慢蹲起來,打量著空蕩蕩的車廂,叼著一盒罐頭蹲在了副駕。
“現在就剩我自己了,你要麽跟著我,要麽就去做流浪狗。”
汪汪!汪汪!哈拉一邊吃著,一邊對郝遠大叫,它把一條腿搭在骨灰壇上,似是以此威脅郝遠。
郝遠把車停下,打開副駕車門,哈拉趕緊把腿拿開,畏懼地看著車外,整隻狗往裡蹭了蹭,汪汪的叫聲也沒那麽強烈了。
郝遠說:“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再說她也不適合養狗,你還是跟著我混吧。”
哈拉發現了祁佳麗的包,像老鼠打洞似的,把整個腦袋都塞了進去,一件件化妝品都被它掏了出來,還有在成都賺的剩下的五千多塊錢。那本《舊天堂》、所謂的“前任合影”以及那支口紅,都散落出來。
還有兩個煙盒拚起來大小的一個筆記本,封面寫著Hesperis,郝遠拿過來翻了翻,上面寫著不少文字,塗改的痕跡很多。
你知道哈爾濱的電車嗎?
我在電車裡路過你。
你知道果戈裡書店嗎?
我在書店裡看你。
你知道松花江嗎?
我在松花江畔等你。
你知道平遙的夜景嗎?
我在那個夜晚守著你。
你知道茶卡鹽湖的倒影嗎?
我在湖面凝視著你。
你知道315的寂寥嗎?
我在車裡盯著風馬、風馬中的你。
……
一個人的袒露就是這般無聊,
一個人的角落就是這般陰冷。
寫又寫不清、道也道不明,
總是不想說、總又意難平。
時而燈火闌珊,時而往事傾翻。
時而痛定思痛,時而背信輾轉。
屁一樣的話,還不如寫寫山海與菠蘿。
非要押的韻,每個句點都是往事蹉跎。
又押上了,他媽的!
……
汪汪汪汪!哈利激烈地叫。
郝遠把目光從筆記本移開,眼睛忽然瞪大了眼睛!
滋——
一聲劇烈的刹車。
此時還未出城區,一個背著大麻袋的婦女橫穿馬路,郝遠一身冷汗,那婦女離車頭僅有不到兩米,嚇得低頭閉眼,像個木樁。
“瞎了啊!找死嗎!”
郝遠長舒一口氣下了車,看婦女愣愣站著,這也不是碰瓷的地段,“你沒事吧?”
婦女很瘦,臉色很黑,頭髮掉了不少,有兩顆銀色的牙齒,不知是鑲嵌不到位還是年久移位,外翻得很厲害。她穿著青紫色的薄衫,腳下是一雙從前年代叫過的“旅遊鞋”。
驚人的是她背上的麻袋,差不多能塞進一個成年人,一隻手順著肩膀往下墜,手背的青色血管分外突出。
好一陣子,婦女才活泛過來,
“實在不好意思,我、我趕10點的大巴,所以著急了。” 婦女的口音郝遠有些熟悉,與曾經遇到的那個牛樂相似,是北方西部的方言,“你去哪裡?”
婦女說:“我這點錢能坐到哪裡就到哪裡,要不你帶我也行,走完這些錢,你就把我放下。”
婦女換了個手,用那隻勒得青一條白一條的手摸出來一把錢,有零有整,一百多塊。
郝遠問:“你要幹什麽?去哪裡都行?”
婦女點了點頭,“我想找個地方把這些貝殼賣了,你們年輕人懂得多,要是知道哪裡好賣最好不過了。”
郝遠說:“要是哪裡都行的話,我可以帶著你。”
“真的謝謝。”婦女趕忙把錢收回去,打開了後車門,先把貝殼麻袋放好,隨後給自己騰出來一小塊地方。
車再次開動,婦女問:“小夥子,你去哪?”
車速緩了下來,“後面有把吉他,吉他背面有張地圖,你看看舟山之後是哪裡?”
“廈門。”婦女拿起吉他說,“那裡貝殼是不是很好賣?”
郝遠一會兒調著空調,一會兒點著中控,“好賣。”
舟山到廈門,一路貼著海邊走,婦女又問:“小夥子,都是海邊,我能賣出貝殼嗎?”
郝遠問:“你會不會騙我?”
婦女疑惑,“你說什麽?”
“你會不會騙我?”
“我騙你什麽?為什麽要騙你?”
郝遠說:“你為什麽不騙我?”
婦女整支胳膊搭在麻袋上,“小夥子,你什麽意思?”
“比如我下車的時候,你趁機把車開走,比如你可以說我要挾你,讓我百口莫辯,我遇到過很多這樣的人。”
婦女顯得很慌,她搓著手掌,伸頭去看郝遠的面龐,卻怎麽也只能看到少半個側臉,她讓郝遠停車。
婦女下了車,可關門的時候麻袋的一角卻夾在了車門裡,車再一開動,麻袋像一個大球在公路上奔跑。
婦女忽然癱在公路上,直到她看到貝殼一塊塊掉落出來才大叫著跑上去。白花花的貝殼像冰雹一樣滾落,婦女撿起一塊就揣進懷裡,可她的衣服並不能兜住,上面放進去就從下面掉出來。
過往車輛碾碎了大量的貝殼,婦女嚎叫,“你這挨千刀的啊!”
車停了下來,婦女跑上前,忽然看到一張張紅色鈔票從車窗灑落下來,有的直接飛到她的懷中。
後面的車裡衝出來很多人,婦女用貝殼砸他們,郝遠盯著後視鏡,車裡忽然響起撕裂的歌曲,聽得郝遠哈哈大笑。
I believe I can fly,
I believe I can touch the sky,
I think about it every night and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