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在後視鏡裡,他們在晨夢中離開,參差錯落的吊腳樓、滿眼古樸的青石板都成記憶,寧願抹掉的記憶。
“到長沙把我放下吧,青島我就不去了。”浩武說。
祁佳麗開著車,郝遠坐在副駕,氣氛比離開成都時還要壓抑。
這一次是郝遠提出,白龍塔之行要擱淺了。浩武把地圖從吉他上撕下,露出錄取通知書,卷成安和曾經收著它的樣子。
“祁姐,在西安被騙的錢,我會慢慢還給你,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完。”
“再說吧。”祁佳麗應了一句。
“遠哥,我們一定要常聯系,這些天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我恐怕死好幾次了。”
郝遠說:“我也在長沙下車”
“你不回青島?”浩武驚問。
郝遠按著骨灰壇,“我先去一趟張掖,安和總不能跟著我漂泊下去。”
“我們下一站其實就是長沙。”浩武笑說,他把吉他抱起,“祁姐,你上次給我的歌詞,我譜好了。”
祁佳麗淡淡說:“離長沙還挺遠,沒什麽事的話你就唱唱。”
浩武彈起吉他——
你說你走過很多路,看透痛苦和幸福,
但你不想這樣,你想像個孩子度過天明與日暮。
看稻田對太陽傻笑,看蜻蜓在荷邊飛舞,
在回家的小路旁種一棵不懼歲月的桉樹。
你為何墮入洪流,與枯葉一樣無助,
你總該有個方向,哪怕是舵手隨意轉動的航木。
你願被帶到任何地方,只要不再漂浮,
在沒有人的角落才能數得清腳步。
可是生命呀,總是很多人看一個人救贖,
他們跳躍、他們歡呼,他們笑著說,生命是一場放逐。
……
哢哢哢哢哢!
浩武還沒唱完,車外傳來碎響,天色並不陰暗,但雨點奇大,下著下著,路上的車都停了。在湖南湖北交界的洞庭湖畔,下起來冰雹。
冰雹打在車窗上,起先只有拇指肚大,後面變得像鵪鶉蛋一樣,哢哢的巨響比驚雷閃電還要可怕。終於,冰雹砸碎了車窗,天窗、四周和擋風玻璃不斷碎裂,一顆顆冰雹在機艙蓋反彈,砸出一個個深坑。
祁佳麗尖叫,郝遠一個附身把她壓住,浩武把哈拉塞到座椅下面,隨後橫躺下來。
“放開我!”祁佳麗用力捶著郝遠的後背,一顆冰雹砸在她的手背,她頓時把手縮了回來。
郝遠像用咖啡洗過澡,佝僂在祁佳麗身上,那苦香苦香的味道逸散開,遮住了冰雹的駭響。郝遠很鎮定,把自己撐得像一個帳篷,祁佳麗不由想起在拉麵館被碟子砸中後、在成都被佟丹妮揪住頭髮後的郝遠,但她又想如果是沈晴,郝遠一定會更憤怒、更用力。
冰雹持續了三分多鍾,祁佳麗被壓得很熱,她感覺郝遠也要沸騰了,粗重的呼吸響在她耳畔,燙燙地流進她的耳朵。她感到他們兩個人的心都跳了出來,像兩個燈籠帶著各自的風廝磨在一起。
那燈籠沒有皮,骨架互相滲透,都在接近著正中的火焰。
那火焰沒有芯,觸到一起才能燃成一道完整的光火。
余光掃著郝遠,他的臉像曬乾的橘子皮,五官從未像現在這樣恩愛,嘴咧得像上弦月,露出八顆上牙。
祁佳麗奮力把他推到副駕,郝遠啊啊大叫,“我靠!早你怎麽不推!”
“你弄疼我了!”
“麻了麻了!”浩武咧著嘴坐了起來,
祁佳麗突然回頭惡狠狠盯著他。 “哎呦,坐著也麻。”浩武又躺下了。
車子變成敞篷,車裡玻璃渣混著一點點化開的冰雹,祁佳麗煩躁地扯著頭髮,“先不說回不回青島,這個局面要怎麽辦?”
郝遠說:“數數幾塊玻璃,再問問一塊玻璃多少錢。”
“可這麽坑坑窪窪的我以後怎麽開啊!”
“你這本來就是蛤蟆車。”
祁佳麗甩頭看著他,“郝遠,你摸著自己良心算算,這一路我賠了多少!”
“摸不著。”
“死德性!你倆給我修車!”
浩武遞給郝遠一支煙,“遠哥進水了,就剩兩支能抽,快快!”
祁佳麗剛要轉頭,浩武撲通又躺下了。
郝遠說:“錢都在你身上,咖啡店都給你了,不行八手奧拓你也拿走,我只能做到這裡了。”
“呦?你怎麽不提大別墅了?”
郝遠下車把祁佳麗拉出來坐到駕駛座,車繼續開往長沙。
快到長沙的時候,浩武的手機響起來微信語音。
“你他媽死了?在哪呢?”
很久之後,浩武回了一句,“快到長沙了。”
“真假!你要回來了?浪夠了?哥們兒後天的婚禮,你要不來爺就和你絕交!”
浩武一驚,“這麽快!”
“快你大爺!我他媽都快三十了!要是轉帳你就別轉了,反正老子也沒指望你有結婚那天。”
“爺去就是了,份子錢給你打個紅條, 等我結婚你把紅條還我就行。”
“哎我去!打不打紅條隨你,不過婚禮上我就不請什麽樂隊了,都交給你了。你是不知道,哥把你當年錄的歌給關琳聽,我他媽後悔到現在!”
“關琳是誰?”
“我老婆啊!”
“你老婆不是悅華嗎?”
“悅個毛,那天碰上了,她孩子叫我叔,我他媽差點炸了!行了行了,不扯了,婚禮是後天早上八點,但你明天就得來,看哥給你的地址。”
浩武把手機放下,怔怔望著窗外,他把吉他翻過來,撫著被膠帶保存完好的通知書。
郝遠問:“關琳是長沙人嗎?”
浩武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第一次聽。”
“能找到她的照片嗎?”
“應該有。”浩武翻著朋友圈,很快找到了一些婚紗照,“你要看?”
郝遠接過手機,看了一眼把車靠在路邊,他把照片放大,只露出關琳的頭,看了很久,“婚禮我和你一起去。”
“啊?你……和她……怎麽……”
祁佳麗奪過手機,飛速從包裡翻出那張“合影”,比對了半天卻沒一個像的,“深藏不露啊!”
“不是你想的那樣。”
“混蛋!”祁佳麗突然大罵,“你是有多賤?去參加人家的婚禮?我都替你尷尬,真是大開眼界!”
郝遠繼續開車,一語不發。
這件事浩武比祁佳麗更好奇,他給結婚的朋友發去微信問關琳的事,可是過了很久,那邊都沒有回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