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遠和祁佳麗變成了隱形人,他們走了出去,在前台點了一碗白果豬肚湯,隨後走到了飯店外面。
郝遠吸著煙,像浩武那樣重,他看著燈光、看著車輛、看著行人的沉默與匆忙,仿佛每一刻、每一處都有訴不盡的悲愴。
祁佳麗貼著他,每個人的人生都困難重重,既然這是生活常態,那麽再困難一點、再堅持一點甚至再失望一點又有什麽大不了的呢?
正如郝遠說的,掙扎一刻、快樂一刻,都只是一刻。也許,最好的答案就是每一刻都值得吧。
人生是一個怪圈,站在原點苦思盡頭,看到盡頭又想回到原點,就算通曉了所有軌跡,卻不能即刻到達,只能一步一步走在當下。然而遇了當下的人和事後,再看盡頭仿佛又不同了。
“我們明天就出發吧。”郝遠說。
祁佳麗點著頭,“帶上烤箱,反正哪裡都能燒烤。”
他們誰也笑不出來,像兩個木樁靠在一起。
十多分鍾後,魯達成和佟丹妮出來了,他們挽著手,初戀那樣扣著十指。
“老公,我們去看煙花吧,你知不知道哪裡有?”
“你想看,哪裡都有,怎麽突然想起煙花了?”
“不知道,就是想看。”
“我給你放過十七次煙花,你還記得嗎?”
佟丹妮翻了個白眼,“就知道胡說。”
來到郝遠二人跟前,郝遠笑說:“我和佳麗還要去見一個朋友。”
魯達成把佟丹妮領到副駕,給她系好了安全帶,轉頭說:“郝遠,如果你遇了什麽難處,盡管和我說。”
“謝了,我們青島再見。”
“嗯。”魯達成點了點頭,駕車離去了。
明天就要離開成都,郝遠和祁佳麗打車開往寬窄巷子,浩武也該和酒吧辭別了。
他們當然不會強迫,作為音樂人的浩武,這幾天的喜悅與光采是從前任何時候不曾見到的。這十天裡,浩武多次向他們講述著酒吧的故事,留著大胡子的貝斯手,鍵盤手的斯文小姑娘,觀眾的熱情、酒杯的碰撞,真是一段飛揚的時光。
浩武像砂礫子摩擦一樣的歌聲傳來,新鮮的是還有一位女子與他對唱,一人一句,女子的歌聲也很好聽,她可以調節“砂礫”的大小、糙滑,讓歌曲更為舒耳。
我是一盞絢爛的路燈,我有一雙閃爍的眼睛。
你曾寂寞坐在我面前,伸手捕捉往事的風,
你抬頭對我說,一事無成卻已不再年輕。
我用閃爍回答你,生命沒有固定的節拍,
若想寂寞就坐到天明,若想抗爭就不要怕疼。
你說你也想閃爍,不要這料峭的人生。
我是一盞寂寞的路燈,我有一雙昏黃的眼睛。
你曾牽著她的手路過,那是兩雙晶瑩的夜星,
她對你撒著嬌,生活的一切都不再凋零,
她說明天就是現在,她說未來都是你的身影。
你卻說你也想沉默,不要這喧鬧的時空。
……
浩武彈吉他,女子在他旁邊拉手風琴,唱歌的時候對望著,眼神、表情、動作都那麽協調,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他們認識很久了。
女子穿著藍色短裙,上身抹胸,外面罩著一個半透明的紅色薄衫,中分劉海梨花頭。坐著唱歌時,高跟鞋半落著,她的腳一挑一挑,像伸進了池塘、像挑逗著細沙。
觀眾也被這一幕幕吸引,他們似乎不是在表演,
而是表達,除了歌聲,還有畫面。 她叫葉萍,浩武盈笑望著她,他的瞳孔像一顆落了又起的石子,蕩開整個眼睛的漣漪。
郝遠和祁佳麗坐在一個角落,點了兩杯酒。
“離開,我們還要和他說嗎?”
“你覺得呢?”
“不說了吧……我那女孩的眼神,他們兩個愛音樂的人能相遇真的很美。浩武不能沒有吉他,他把吉他藏起的那段時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幾個啤酒瓶從外面飛進來,在地上炸開了花,嚇得許多客人擠到一起。緊接著,十幾個人踩著玻璃碴子走進了酒吧。
吉他和手風琴都息了,全場靜默,酒吧老板剛要上前就被幾個人攔下來。
為首的那個人穿著黑色T恤,戴著墨鏡,身材不胖但胳膊很粗,線條隆起,他叼著一支煙,很慢很慢向台上走去。
郝遠認出來這個人,正是他和浩武到成都第一個晚上在這家酒吧門口借手機的那人。
啪!墨鏡男一掌扇在浩武的臉上,浩武打了一個大大的趔趄,長發黏在了臉上,“小王八蛋!你還真敢動老子馬子!”
葉萍剛要開口,墨鏡男橫跨一個大步,同樣一個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葉萍倒在了地上。
墨鏡男慢慢蹲下,摘下墨鏡,他歲數不大,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
他露出真真的笑容,像天空一樣乾淨,像看到及格的試卷,像收到生日禮物。他把煙灰彈在手上,又搓在胳膊上,他對葉萍說:“遇見真愛了?又不是我?你是不是和誰都能有真愛,除了我?”
“你啞巴了?”他用平緩的語氣抓起葉萍的頭髮,他慢慢站起,葉萍也被慢慢揪起。
浩武上前,那墨鏡男的力量奇大,他扼住浩武的脖子,憋得浩武快要不能喘氣。
他繼續與葉萍靜靜說話,“我給你買六萬塊一把的手風琴,你用來找知音,我給你三萬塊一個的包,你沒有裝一件和我有關的東西,我帶你去世界各地,你沒有拍一張我的照片,我把你灌醉,你說的都是別人。”
“葉萍,你真的我是那麽固執的人嗎?真的以為我那麽喜歡征服嗎?”
葉萍還是不說話,墨鏡男忽然哈哈笑起來,他的笑像獵豹看到一尺前的獵物,像地主收回了租,像同級成了手下。
他一個接一個耳光打著葉萍,“髒貨!讓所有人看看你這個髒貨!你們快拍照快攝像!大家一起看,一起看,哈哈哈!”
他扯開葉萍的紅色薄衫,忽然停了下來,淚水不見起勢就已洶湧,他把葉萍緊緊抱在懷中,“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啊!你倔強、你掙扎,只是因為你還沒老,等你老了,我就是最好的、最好的!”
他的眼淚落在葉萍的肩上,葉萍嘴角的血滴在他的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