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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城》第11章 汾陽(二)
  紙燒了一半下起雨來。

  雨又急又大,郝遠遮著也沒有把紙燒完,嗆得直流眼淚。

  “遠哥,錢要燒乾淨,不然那邊收不到的。”

  “我買的都百萬面值的,在那邊是小錢兒。”郝遠把剩下的紙錢都扔進水裡。

  二人幾分鍾就被淋透了,安和抱著剩下的酒,兩個人忙不迭跑回旅店。

  安和不斷催著郝遠,郝遠拿出手機一看,祁佳麗仍然沒有回他的微信,又發了一條還是許久不見回音。

  雨大得嚇人,轟隆的雷聲像在訓斥著什麽。郝遠打電話過去,一接通便聽到那邊大哭大叫,“郝遠!你快來!我掉泥裡了!”

  “你幹什麽了?車呢?”

  “車也在泥裡!”

  “你在什麽地方?”

  “離你不遠,也就一公裡,你快來,我要嚇死了!”

  郝遠向正在打麻將的老板娘借了兩件雨衣,與安和跑了出去。

  凌晨一點多,到處漆黑,祁佳麗下車折騰了不少次,現在臉上是泥、身上也是泥,哈拉急得汪汪大叫。

  見到郝遠,祁佳麗嚎啕大哭,這一路所有的悲傷都爆發出來似的,她捂著臉像塗粉底一樣把泥巴鋪開……

  “一!二!一!二!”

  郝遠和安和在後面推車,大半個軲轆都陷在泥裡。

  把車推出來,雨也停了,郝遠對著夜空伸出兩根中指。

  旅店只剩下最西面的一個房間,也是漏水最嚴重的,散發著刺鼻的八四消毒液味道。祁佳麗脫下運動外套,換了短褲和T恤,洗澡的水冰涼,湊合著洗了頭。

  旅館裡一刻都不消停,這裡似乎住著很多有病的人。

  人們的呻吟聲、器物的傾倒聲、好像扇耳光一樣的啪啪聲、不明為何的叫罵聲,有人似是為了隔絕這些嘈雜,把電視機開到最大聲,手機放著最刺耳的歌聲,還有稀裡嘩啦的麻將聲,自摸了的巨大吼聲。

  這世間,如此吵鬧。

  祁佳麗給郝遠發了微信,不大一會兒郝遠抱著半箱啤酒來了。

  “放著汾陽的好地方不住,你回來幹嘛?”

  “我下午那會去打了疫苗,找了酒店本想住在那裡。”祁佳麗低頭收拾著東西,“但後來想了想,安和說的沒錯,要想治好病就得按地圖上的準確地點。”

  郝遠古怪看著她,“你不是自駕遊來了嗎?”

  “郝遠,我發現我們三個都有病。”

  “別,是你倆有病。”

  郝遠開了兩瓶啤酒,遞給祁佳麗,祁佳麗放到嘴邊,“我真喝了啊。”

  “喝唄。”

  “我剛在平遙打了疫苗。”

  “在平遙已經為老情人破了戒。”

  “我那天沒有和許澤走,回來得比你還早,你怎麽還酸溜溜的!”

  郝遠張了張嘴,默默喝了一口。

  祁佳麗把酒瓶跺在地上,“郝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所有事情都看穿了?”

  郝遠搖頭,“我連自己都看不明白。”

  祁佳麗咬了咬牙,“這一路上,我知道了你是有多麽的混蛋!你虛偽、多疑、自以為是、人格分裂!我討厭你那種假裝看穿一切的眼神,討厭那種全世界都對不起你的感覺!”

  郝遠笑笑,“看吧,這就是旅途的意義。”

  他的這個表情讓祁佳麗大燥,她揮起酒瓶,把半瓶啤酒澆在郝遠的臉上,不甘心的她把酒沫子都甩得乾乾淨淨,“郝遠,我對你的好感都消耗光了,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你只是因為太壓抑了吧,姿色不錯的文藝女青年,內心脫俗的同時有根不自信的弦,害怕自己某一天也攀上紙醉金迷,比如嫁給王老五,或者當了小三兒。”

  “滾!”

  郝遠慢慢站起,走到門口,“不過有句話你說對了,我就是這麽混蛋。”

  郝遠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劇烈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郝遠打開門,一個中年男人穿著背心站在門口,“兄弟!幫幫忙!我老婆犯病了!”

  中年人膚色很黑、鼻毛很長,一顆大齙牙,身上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好像蔥與煙草攪拌多日不曾刷過牙。

  郝遠看到地上躺著一個肥胖的婦女,全身都在抽搐,不住吐著白沫,就像一個大醉的人平躺著嘔吐,喉嚨像有氣壓一樣噴湧。

  “幫我按住她!快!”

  郝遠按住婦女的肩膀,這個時候祁佳麗也跑了出來,兩個人一左一右。

  啪啪啪啪啪!

  男人一手捋著女人的胸脯,一手不停地扇著女人耳光,只是半分鍾,女人臉上就是一道道紅紫的印子。

  郝遠慌忙拉住他,“你這麽打她!這是你老婆嗎!”

  “兄弟,我哪有錢打別人老婆!”

  祁佳麗整個人都僵了下來,場面太殘忍了。

  女人不停地抽,一直在翻白眼,白沫甩在郝遠胳膊上。

  “嗨嗨嗨!”男人巴掌不停,他晃著女人的頭,眼淚就那麽流了下來,“回來回來!”

  女人的腿一抻一抻, 剛剛還骨碌骨碌翻著的白眼就要定格了,男人擦了把眼淚,掐住人中。但似乎並不奏效,女人張大了嘴呼吸,舌頭僵硬。

  “把那拖鞋給我!”

  男人一把搶過拖鞋,竟然直接塞進了女人口中!

  又折騰了三五分鍾,女人終於不抽了,她似乎不知道疼,滿目茫然抱住了男人的胳膊。而後咧嘴不停笑著,她的笑聲沒有起伏,一如抽搐那般從頭到尾一個節奏。

  “謝謝兄弟,抽根煙。”

  男人遞給郝遠一根七塊一盒的煙,自己卻從褲兜裡摸出來一根。

  郝遠抽著煙,現在還一臉發麻。

  “我是青海農村的,聽說這裡癲癇看的好,就帶她過來了。”

  祁佳麗一直在哆嗦。

  “郝遠,你別走了,能在這陪我嗎?”

  郝遠也被嚇得夠嗆,剛剛那一幕仿佛碰觸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再深刻的文字、再錐心的電影都不及那一幕。

  “把剩下的酒喝了吧。”

  “好!”

  剩下還有五瓶酒,郝遠都打開了。

  “你懷念青島嗎?”祁佳麗問。

  郝遠微微抬頭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這幾天比我工作的七年都要豐富,真的考慮回去換一個工作了。”

  “從頭做起?那你這七年的經驗豈不就白瞎了?”

  “現在想想,人生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所有的悶悶不樂都怨不得別人。”

  這是無比疲憊的一天,二人喝完酒,有一句沒一句、上句不接下句地聊著,不知何時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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