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佳麗一臉倦容,雙手捧住臉揉了揉眼角。
“郝遠,我要回青島了,這次是真的。”
“假期要結束了吧。”
“不是這個原因,我想明白了很多事,這一路沒白走。”
郝遠點了點頭,“那最後再用一下你的車,等回到海晏,你就回青島吧。”
“你不回嗎?”
“你知道答案的。”郝遠說,“其實安和最不在意信物,但他說要把自己的骨灰當做信物,我一定要找到白龍塔,就算找不到,我也要走完地圖上的所有城市。”
“我曾經對你說白龍塔是理想,後來我發現白龍塔就在路上,我想我找到了。”
“那真的要恭喜你,回去以後如果周末無聊可以去我那開開店,那些拆開的咖啡豆就不要用了。”
祁佳麗鼻子一抽,側過臉去,“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找到了什麽?”
“大膽點說,和我有關又和我無關吧。”
“郝遠,你真的是個明白人,那我們就告一段落嘍。”
車再一次停在鹽雕前,祁佳麗拿出那張合影,“除了安和的骨灰,這應該是僅存的信物了吧,還給你。”
郝遠慢慢伸出手,抓住照片一角,祁佳麗不松,他也不拽。
二人這麽相持了一分多鍾,祁佳麗忽然歪過身子,摟住郝遠的脖子,雙手把照片扣在他的背後,柔軟的嘴唇抵在了郝遠的嘴上。
祁佳麗嚅了嚅,很快松開,她下了車向鐵軌走去。
郝遠在車裡僵了半分鍾。
鐵軌的一根電線杆前,一個酒鬼一會兒喝著酒一會兒把酒倒在手指,在電線杆上寫著、畫著,很快被風吹乾。
周圍的人盡皆側目,有的人對他指指點點,只有那個戴著面具吹薩克斯的人向他投著溫和的目光,並吹著那首很老的《yesterday once more》。
郝遠把骨灰壇換了過來。
醉鬼笑了笑,看他的目光似已不認識郝遠,“有一個就行,灰都是一樣的。”
郝遠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他剛轉過去,手機震了。
“你找到他了嗎?”
郝遠打開免提來到醉鬼身邊,“他在我面前。”
“他現在是什麽樣子?”
“戴著一個棒球帽、背著登山包。”
“哈哈!他有沒有給你講過白襪和紅襪,他不說話一定是喝大了吧。”
“是的。”
“他是不是說那個骨灰壇有很多意義,要把它送到一個地方?”
“是的。”
“他是不是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家人,隻說自己的事業?”
“是的。”
“真好,他一點都沒變呢。”
不等郝遠再說,那邊已經掛了,再看酒鬼,他已經睡著了,電線杆上清潔無物。
這天下午,三個人回到了海晏。
浩武情緒很低落,他知道祁佳麗要走了,不只是少一個夥伴,他和郝遠將要用盡各種交通工具,他甚至已經在查下一站的火車票了。
沒想到當初買來用作助興的四箱酒,成了離別酒。
祁佳麗抓起酒瓶,喝了一大口使勁落在桌子上,“祝你們一路順風!”
郝遠和浩武默默喝著,懶懶把酒瓶放下。
祁佳麗拍著桌子,“打起精神啊!下次喝酒不知道什麽時候呢!郝遠,我那披風很貴的,你得賠我!浩武,你把吉他藏起來幹什麽,這個時候還不唱一首?”
“祁姐,
你還欠我一首歌詞呢。” 祁佳麗不說話,一口接一口喝著酒,只有酒,沒有話。
青島、洛陽、哈爾濱、平遙、汾陽、西安、海晏,經歷了疼痛與掙扎的七座城,終將離別。
郝遠把身上的現金給了祁佳麗,“先加油用,這半程的帳等回去再算。還回原來的公司嗎?”
“去收拾一下東西。”祁佳麗苦笑,“現在想想,我似乎只剩下這一輛車了。”
“有空記得回我的咖啡店,鑰匙和車鑰匙在一起。我如果很久還沒有回去,你用它營生也並非不可,我才交了一年房租,合同在櫃台下面一本叫做《地下室手記》的書裡。”
祁佳麗淚滴疏疏,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氣,“我們只是離別,不是永別。”
“小心翼翼總沒有錯。”
祁佳麗說:“當我站在茶卡鹽湖上,突然明白了你當初關於旅程的那番話。旅程不屬於天平一側的重量,它只能算是天平的塗料,我們能選擇的只是藍色的天平或者紅色的天平。真正能讓天平傾斜的,是我們心中的執念,那些撇不去的往事。”
“祁姐,你是在說放下嗎?”
祁佳麗搖頭, “放下這個詞太輕巧了,往事都沒有辦法扎起來,如何讓它安然落地呢?這些天我們走著同樣的路、遇到同樣的人、發生同樣的事,原以為我們會被批量治愈,可惜,我們之前走的路太多了。”
浩武點頭說:“有的時候分不清現在還是過去,那些東西散亂一地,放下是對別人說的。活著就是一條貫通的河流,一切都是沒有開始的複始。”
祁佳麗握著酒瓶,訥訥看著上面的字,喝了一口卻吐了出來,“好懷念在哈爾濱的時候,你們後面去哪?”
“成都。”浩武說。
“真是個好地方呢。”
酒興闌珊,既然不知該幹什麽,就分行李吧,只是這並沒有佔去多少時間。
郝遠一個包一個骨灰壇,浩武一個包一把吉他,剩下都是祁佳麗的。
浩武買了車票,到成都多達25個小時,而且硬座只剩下一張。
夜漫長,離別前的晚上不該早早睡去,若是不睡又不知該用什麽打發時光。是否該給別人打個電話?問題是該打給誰呢?
海晏的夜晚很涼,仿佛黑暗中都是枯葉,枯葉藏進了鞋底,微一動就能聽到莎莎的聲音,從腳心傳到掌心,瑟瑟刺骨。
浩武不小心擦了吉他弦,嗡的一聲嚇了一跳,他身子一抖抓起吉他扔向遠處。片刻他抖得更厲害了,歪歪斜斜跑去把吉他拾起,攤開兩隻手啪的按在了臉上,在黑暗中摸著吉他的每一寸肌膚,時間頓時過得快了。
郝遠端起骨灰壇,湊近了晃著腦袋,想聽聽裡面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