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學校的報告是批準了，但是沒錢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李景平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想辦法從鎮裡小學弄來了換下來的破桌椅，叫村裡的王木匠修理修理，勉強還可以用。團團圍圍的村子，有不少的瓦工泥匠，他們的手藝都是祖輩傳下來的，做工沒有任何問題。

　　學校房頂蓋的是紅瓦，那是乾大爺老屋上的，自從他死後，他的兒女一直沒有回家，老伴也被兒女接到省城去住。李景平跟乾大爺一家通了信，他們一家子聽說是為蓋學校，欣然答應。

　　由於交通不便利，所有的瓦和磚都要用筐裝，用人的肩膀一擔一擔的挑。幾個村的村民鼓足了勁，一筐一筐地運。他們不覺得苦，他們都說比這還苦的日子都過來了。所有人都樂意乾，哪怕不去上工掙工分也要來幫忙。他們知道比起油茶村的李景平，他們這一點幸苦，根本不算什麽。

　　乾的最賣力的就是老張，他以前是個剃頭匠，後來年紀大了，剃不動了，他又去放牛，他聽說建學校，主動找到李景平要去守學校。

　　李景平笑著問他:“老張，為什麽非要守學校啊?現在學校沒老師，你來給學生上課，要得不?”

　　老張樂呵地說:“我大字認不得一簍筐，要我教書?我是不會，教學生剃頭還行。”

　　李景平說:“去，去，學生是來學知識的，又不是給你當徒弟，你要徒弟自己找去。”

　　老張笑了笑，又看見大家忙得熱火朝天的，說:“真好！這學校起好了，咱們油茶村就有希望了。等學校起好了，我寫信給路生，讓他把我那孫子接回來讀書。”

　　李景平說:“路生出息了，住在市裡多好，什麽都方便，哪還聽你的。我看你老還是聽他的話，早進城裡享福才是。”

　　老張撇著嘴說:“我才不去。他讀了幾年書，有了點文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

　　李景平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張的年紀雖然大，但是挑起擔來，不比年經差，百八十斤挑起便走。一開始，年輕人還擔心他的吃不消，可見他幾日下來從不喊累，也不歇息，不得不佩服這位老漢。

　　1969年，旭日小學的來了第一位老師，他姓周，早些時候在鎮裡教書，有人說是因為犯了錯誤被貶到了這裡，也又有人說是李景平再三請過來的，誰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村民們跟他不熟，只知道他學問很大，文件和書信上的字他都認識。人們不稱呼他周老師，大多叫他“教書匠”老周。

　　學生很怕這位城裡來的周老師，他總繃著臉，嗓門還大，背地裡學生叫他“周嗓門”。孩子們不敢輕易惹怒他，因為老周的脾氣古怪，發起凶來，瞪著眼睛，提著大嗓門，仿佛要吃人一樣。

　　老周什麽科目都教，語文教的最好，孩子們喜歡聽他講古人的故事。因為學校只有他一位老師，他教什麽學生們就學什麽，他上課跟平日是兩幅樣子。

　　他常跟學生們說:“小學原不止語文、數學門課，還有英語，品德，體育等，但是這些我都不太會，懂點皮毛而已。”

　　學生們聽此，哄堂大笑。他也跟著笑，笑完後，又來一句:“比如英語，哈嘍什麽的，我說的不好。”孩子們聽此，大不不懂，因從未聽過英語，先是一陣疑惑，接著又是一陣笑。孩子們只有這時候才可以肆無忌憚的樂，平日裡，他們連正眼看老周的勇氣都沒有。

　　學生中，老周最喜歡的就是李小樂，

他覺得李小樂與其他的孩子不一樣，不僅學習好，而且聽話懂事，規規矩矩的，跟他小時候很像。　　1997年，旭日小學門前。

　　施工隊的人全盯著李小樂問:“李老師，我們這邊都準備好了！學校，拆嗎?”

　　薄暮時分，太陽只剩下一角掛在天邊，紅彤彤的霞光印在所有人的臉上，讓他們看起來像喝醉酒一樣。旭日小學的校門前站了很多人， 比起學校那時還多。他們靜靜的看著門口掛著“旭日小學”的牌匾。沒有人說話，學校旁邊的老槐樹上鵓鴣鳥“咕——咕——咕”的叫著。幾個來湊熱鬧的孩子在池塘裡摸魚，因嬉笑聲太大，父母過去喊上來拿柳枝輕輕抽了幾下。

　　李小樂歎了一口氣看著站在面前的人群，這些人的臉他都很熟悉。拄著拐杖的老張，頭髮稀疏的老書記李景春，國珍嬸子，還有以前的同窗和一些打著赤腳的農民。他們將學校的大門圍得死死的，像護寶藏一樣，還有他們的眼神，充滿不舍、怨氣，李小樂看著他們一陣心疼。

　　李小樂歎了一口氣說:“拆吧！”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旭日小學在挖掘機的大爪下，倒塌了！李小樂感覺從心裡也發出來一絲倒塌聲。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內心崩塌的聲音。它們從每個人心裡產生後，在空中匯聚在一起，與學校倒塌的聲音一道發出，讓人覺得振聾發聵，讓人覺得悲從中來。

　　守衛老張紅著眼，一個勁的歎氣，像是自己的房子被拆了。李景春悄悄地走了，那孤零零的瘦小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慢慢的在田埂上挪著。李小樂的淚水從心裡不斷的湧上眼眶，他不知道怎麽了，蓋新的旭日小學，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卻為何會令每個人都如此的傷心。

　　晚上，李小樂住進了兒時的老屋。老屋是前幾天李景春安排村裡的幹部收拾好的，原本已破舊得不成樣子。李景春聽說李小樂要回村來，高興得一晚上沒睡著，還有國珍早幾天就幫他打掃屋子、鋪床蓋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