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真所言不假。

　　光是從其他人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們都失去了些什麽，其中最為典型的則是林尋——那位遭受陷害的老兵。

　　“我已經放棄了自己的愛情，理想，意義。生活啊，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麽?”

　　他時而會如此歎息到。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畢竟曾身為死囚，現在又被另類地禁錮在這間寺廟中，是個人都沒法保持正常。

　　但炎顧不一樣。

　　他扔心懷執念，正是“回鄉見父母”這個簡單的念頭，或者說目標催動著他活到現在。

　　“只是……穿過這片森林去外界幾乎是不可能的，”羅真歎了口氣，“我們的靈魂以及肉體都和這寺廟永遠聯系起來了，若燧石不允許，我們將永遠無法離開這裡一步。”

　　“因為我們的身軀都屬於煉金術產物，不需要和正常人類那樣進食和排泄，只要零件不損壞就能一直存在，而且這件寺廟會不斷給我們提供力量來修補身軀，也就是說……”後半句他沒說出來。

　　但羅德知道那是什麽。

　　那還真是……地獄般的體驗啊。羅德光是想想那種只能待在同一個地方幾十甚至上百年的生活，就能感受到其中的絕望。

　　永生意味著很多，其中也包括非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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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羅真的交談又花掉了他十分鍾的時間。

　　搜索寺廟和向炎顧解釋好讓對方不朝自己揮刀又花了二十分鍾。

　　此時，剩下的時間差不多只有一半了。

　　不過這半小時他倒是又搜集到不少信息——

　　因為目前燧石的實力遠不如以往，最近還進入了休眠期，所以十名武士每天早中晚都會對廟內的一尊神像拜上一會，似乎是為了給那位大人提供穩定的信仰之力。

　　以及……任何存在都不得擅自接近神像，包括武士們自己。違者則會受烈火焚心之刑。

　　“這個神意外地很謹慎呢。”

　　畢竟生活在這種環境下，要是手底下的人叛變了，或者又出現個足以把十武士都打趴下的大能，豈不是涼涼了?

　　不過這也反應出一點——這位所謂的神，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對付。

　　只要把那層屏障解除，然後銷毀神像就行，一旦神像被毀，那麽久以來寄存的信仰之力以及燧石的本體都會遭受重創，到時候對方就真的和死狗沒什麽區別了。

　　“羅真說燧石應該會在最近蘇醒，而任務提示是一小時後那鬼怪將會找到我……難道說……”

　　一個大膽的聯想在他腦中升起。

　　莫非燧石便是任務所說的“鬼怪”?

　　不過很快，熟悉的電子女音便將他的思考打斷。

　　“【支線任務:燧石守衛戰】

　　【描述:據說各代皇帝都曾派手下過來調查這片森林，但除開十武士外，無一幸存，身亡者大多數都被噬魂木吞食其魂魄，幸運的是，它們能吃得很乾淨，但不幸的是，這種幸運只在少數情況下發生……】

　　【目標:亡者們帶著恨與殘缺的肢體回歸，在林中掀起一股靈潮，請協助十武士解決掉它們，並保護好睡眠中的燧石】

　　【目前進度:0%】

　　【勝利條件:靈潮結束時，燧石毫發未損】

　　【失敗條件:靈體攻進寺廟，破壞了神像】

　　【說明:希望你有帶立體機動裝置……】”

　　羅德雙眼微眯。

　　果然，

又出現障礙了。　　或者說——考核。

　　最初的雪地尋寺並非只是給遊戲者一個下馬威，更重要的考驗遊戲者的勇氣和毅力，缺乏這兩樣的遊戲者或許也能在生命垂危之際“恰好”找到燧石之寺，但評分絕對會降低不少。

　　而與十武士的交涉則考驗了談話技巧，找出司內鬼怪更是對搜查能力和情報搜集整理能力的高度綜合考驗。

　　現在終於輪到實戰了……

　　羅德神情未變，只是默默抬頭望向了天空……

　　大腦瘋狂分泌著能使自身冷靜的多巴胺，手中精神力開始凝聚，像是枚不穩定的炸彈那樣，閃耀著時斷時續的危險光芒，不過看樣子正在漸漸收束。

　　然後在一瞬間擴張到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步。

　　“精神衝擊！”

　　他一個回身，同時右手成爪狀，攜著精神力一起向身後刺去。

　　眾人眼神一變，不是因為羅德怪異的舉動，而是因為……羅德的手中，一道破碎的身軀竟漸漸出現在他們眼中。

　　“……敵襲！”

　　遲鈍了幾分的羅真大吼了出來，同時一手握住腰間的刀鞘，另一手指尖湧出密集而赤紅的能量，借著這份力量，他在額頭上畫了個“目”的字樣。

　　非人的視野在他的眼中蔓延開來，羅真在一瞬間進入了某種特殊狀態中，從而得知了“靈體”的位置。

　　“特殊的感應方式麽……”羅德一邊釋放著精神力，一邊有些驚奇和感興趣地看著羅真身上的變化，“和我的異化之腦有些類似……不對，他這種感應方式應該來自於燧石之力，而我的異化之腦則是生物體進化的產物。”

　　“二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收回注意力，羅德又將目光放在自己面前的這隻“靈體”上。

　　微微泛光的銀色身軀，怪異扭曲的臉龐，破碎殘缺的肢體……這頭怪物此時正在羅德手中瘋狂掙扎，只是半點成效都沒有。

　　反而，羅德灌輸的那些精神力此時正不斷侵蝕著對方，感覺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其取代似的。

　　“似乎你才應該叫【鬼怪】啊，”他淡然笑笑，然後眼神一凝，“不過……居然敢向我偷襲，是該說你勇敢還是說你蠢呢?”

　　精神力的投入再一次加大，羅德沒有半分猶豫，右手微微一用力——

　　“轟！”的一聲，靈體徹底破碎，化作一片銀色粒子消散在空氣中。

　　“啊呀啊呀，還以為會發生些什麽。”羅德略顯失望，本來還以為會出現“經驗+1”的信息提示，不過細想也正常，畢竟現實不是遊戲，就算再數據化，想要做到“打怪升級”那種模式也是不可能的。

　　控制著手中的精神力湧動，羅德正準備發起下一次攻擊，而就在此時——

　　那些靈體破碎時掉落的銀色粒子卻忽然像是有自主意識似的朝羅德撲來，然後……鑽進了兜中。

　　“這是”羅德在一瞬間想了起來——兜裡裝的是噬魂木。

　　“就算被折斷了也還能吸食靈魂?！”

　　羅德驚了，他本以為噬魂木只有集成像森林那樣的規模時才會進食，沒想到……想到這，他看向了自己的精神力數值。

　　隻消耗了一點點，而且還是剛才發動技能時消耗的，看來噬魂木目前還沒有對自己產生影響。

　　“看來值得值得研究一番，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帶出副本。”

　　此時，另一邊。

　　十武士也都紛紛發現了靈體的存在，雖然有點疑惑它們為什麽能悄無聲息地進來，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將其全部清除。

　　於是反擊開始了。

　　武士們的攻擊方式都不相同，像羅真，他步伐輕盈，一雙燧石匕首在手中旋轉揮舞著，每一次突襲都意味著一隻靈體的消亡。

　　而其他人也各自都有自己的武器，像是鞭子，長槍，棍子，大盾，飛刀之類的，應有盡有。

　　不過最令人意外的卻是炎顧，他什麽都沒拿，整個人卻是飛似的衝進了靈體聚集最密集的一塊地，然後只聽“砰砰”幾聲，原地就只剩下還保持著揮拳姿勢的炎顧以及一地燃燒的靈體了。

　　“這些廢物還不值得我用武器對付。”似乎是注意到了羅德投來的目光，炎顧回頭冷冷地解釋道，隨後又衝向下一處靈體聚集處。

　　羅德明顯感受到了來自林尋的無奈目光，以及羅真那略帶擔憂的注視。

　　“這就是叛逆少年麽。”

　　雖然他的真實年齡早就超過羅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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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任務進度條一路從百分之零升到百分之九十，羅德心中卻沒有半點安穩的感覺。

　　“感覺……似乎有點輕松過頭了?”

　　他催動精神力消滅掉視野中的最後一隻靈體，看著它在自己手中逐漸化作銀色粒子然後鑽入噬魂木當中。

　　其實有著十武士的協助，他已經可以完全放手放手不管了——或者說，本來他們才是主力，有沒有羅德參與都不會影響結果。

　　“事出蹊蹺必有鬼！”

　　聯系到之前來自天空的壓迫感，羅德下意識凝聚起了精神力，以備不時之需。

　　而其他人的反應則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想——武士們似乎形成了某種默契，都心照不宣地佇立在寺廟門口，各自都擺好了防禦架勢，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也沒有新的靈體出現，任務進度也沒再上升，一直卡在95%到96%之間。

　　“果然是有什麽東西。”羅德眯起了眼，“就連炎顧都拿出了竹劍……看來待會會有場苦戰。”

　　那麽到底要不要參與呢?他思索著。如果是自己殺死的靈體，它們就會變作銀色粒子被噬魂木吸收，羅德感受得到兜內那逐漸開始萌發的意識……而一旦被武士們殺死，燧石之火則會將其完全摧毀，半點東西都不會留下。

　　“這就是玩家砍怪和NPC砍怪的區別啊……”

　　“待會看情況考慮吧，如果風險太大就算了，丟掉收益總比丟掉性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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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又過去了幾分鍾，終於，有人動了。

　　那人是羅真，他的雙腿開始劇烈顫抖，在日光與陰影的交織中，羅德看見了他逐漸蒼白的面孔。

　　“怎麽可能……那究竟是……”

　　從他的口唇形狀中，羅德讀出了這些信息。

　　而就在此時，一道身影……逐漸從眾人視野的盡頭出現……或者說升起。

　　身高一百來尺，全體通黑，身軀呈橢圓形，上窄下寬，頂部有冠狀角質層，面似牛頭，而身軀的主體則被無數條陰影觸手所籠罩，但偶爾還是能看見不小心暴露出來的隱藏在其中的怪異眼球。

　　總而言之，這是一頭巨型觸手怪，還是牛頭版本。

　　羅德光是注視著對方就感覺頭暈目眩，這還是用精神力進行對抗後的結果。

　　“感覺……有點最終BOSS內味了啊。”

　　羅德嘴角挑起詭異的弧度，似乎很感興趣。

　　不過他倒是沒考慮要參與戰鬥，現在羅德的精神力還沒恢復完全，而且對那樣恐怖的存在，自己就算是全盛狀態也只會被秒殺。

　　“溜了溜了。”他沒有半點停留的念頭，便悄悄向後退去，深藏功與名(才怪)。

　　“那個膽小鬼……”炎顧明顯察覺到了對方的離去，皺了皺眉頭，不過也沒說什麽， 一來羅德確實沒什麽實力，參與戰鬥只會徒添一具屍體，二來他的參與只會影響十人的組合作戰。

　　“但這種臨陣逃脫的做法果然還是會讓人很不爽啊。”

　　他搖了搖頭，決定不再去管外來者，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竹劍——一層明黃色條紋正從手心向劍身蔓延過去，帶著灼熱的氣息。

　　林尋捋了捋自己那過長的白須，身上的武士服開始散發乳白色光芒——那是精氣庇護的表現，對於這種帶有精神汙染效果的敵人，還是做好防禦措施比較安全。

　　接著，他眼神一凝，渾身氣勢一變，仿佛在一瞬間凝實成利刃——如果說上一秒他還是那個喜歡喝茶聊天的白發老者，那現在，他便是征戰沙場的將軍。

　　武士是什麽?一個冷血的，不畏死亡，心無雜念，只會收割生命的殺戮機器?還是一枚隨時準備引爆自己擊殺目標的炸藥?

　　答案是兩者皆有。

　　我們無需珍惜自己的性命，因為那不屬於我們，也無需為情感問題糾結，因為我們只會完成任務。

　　世間的道德法律皆是空物，唯有君主的命令才是唯一的真實。

　　這就是武士道，隻忠於自己所侍奉的君主，除開君主的命令外一切道德倫理上的障礙都可以無視。

　　而現在，他的主人——至高無上的石源神燧石。告訴他，要死守這片寺廟，不能打擾祂入眠。

　　膽敢冒犯者……必殺之！

　　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那麽，諸位”

　　“請抱著必死的覺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