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炎顧不曾一次問過自己這句話,然後,又無數次給予肯定。
他有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
不像羅真——他是政治犯,因貪汙入獄,終生都在追逐著無用的利益。
也不像林尋——他的內心早已死亡,這裡曾是他的家鄉,生活著自己的父母和夥伴,如今卻只有九隻煉金人偶和一頭怪物,以及大片大片的死亡之林.......
更不像其他人——也已經放棄了自己的一切,機械似地重複著單調的生活,終生侍奉燧石之神。
而炎顧——他無欲無求,家鄉也並非於此。
從始至終,不管是接受皇帝的委托來此,還是擔任十武士的一員,其目的都只有一個——
回家。
這便是他唯一的追求。
.......
狂風拍打在炎顧臉上,他神色未變,只是不斷收縮著長鞭上的燧石之力,朝觸手怪的本體蕩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什麽東西在極快朝自己撲來,怪物停止了對其他人的進攻,集齊所有觸手一並朝炎顧射去。
刹那間,長鞭被割斷開來。
“無用之功。”炎顧只是不屑地嗤笑一聲,此時的他,距離對方的身體僅僅只有幾十米之遙。
再次在手中凝結出一柄火焰刀刃,快速揮刀斬斷阻擋在面前的觸手後,炎顧在空中一個猛蹬,以一種極其反物理的方式加快了自身的速度,同時借著此力朝對方“頭頂”飛去......
“死吧,怪物!”
他目光中滲透出殺意,接著握緊了刀柄,向那魷魚般的頭部斬去。
......
“難怪會出現那樣的任務提示。”
遠處,寺廟裡,羅德望著那邊的戰鬥,不禁想到。
“進擊的觸手怪麽?”他很是無聊地吐槽了一句。
另一邊倒是沒那麽輕松。
就在炎顧的刀刃即將砍中那怪物的頂部時,一股混亂的意識從其中傾瀉而出,宛若洪水般,瞬間衝垮了他本來用以防備的白氣。
然後侵入了炎顧毫不設防的靈魂當中。
“呃啊……”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雙腳一時沒踩穩,向後就要向後倒去。
而那觸手怪卻不會讓他這麽做,先前被這隻蟲子纏住那麽久,現在好不容易抓住機會,怎麽可能忍心放過。
於是,幾隻縮小版的黑色觸手猛地激射過來,瞬間將炎顧的胸口穿了個透心涼。
隨著心臟一陣刺痛,以及某種冰涼之物從中穿過的惡心感,炎顧渾身一征,瞳孔猛縮。
火焰短劍也終於脫離了手掌,化作一枚石子落下。更多的觸手襲來,面對這一切,炎顧只是無力地放松全身,眼中露出將死之人的那種不甘和絕望。
“嗖嗖”幾聲,更多的觸手刺穿過去,在他的胸口處留下大大小小的空洞。
沒有血液濺出,因為他並非真正的人類,只是煉金術產物罷了。
“啊呀呀,就要死了麽。”羅德一時覺得有些惋惜,畢竟也算是個強者,不過也沒流露出過多的同情——對方心思過於簡單,雖然有可利用之處,但終究還是太不穩定。
死了也好,對他的威脅也就減少了一個。
“那麽……剩下的人呢?”
他移開了視線——
……
當觸手刺穿炎顧的胸膛時,林尋心頭更添了一份悲涼。
“……又減少了一人啊。”
就算剩下的八人能繼續活下去,往後的日子也會更加沉重且無聊。
炎顧,那個少年雖然幼稚且不合群,但至少也算是他們的同伴之一……更何況,林尋還曾將其當作兒子看待。
現在卻毫無意義地死去了,死於他們本打算一起乾掉的怪物手上……並非是他不想救,而是因為兩邊距離相隔太遠,而且現在距離炎顧發起自殺式衝鋒也不過六秒罷了。
在這僅僅六秒的時間內,又一條生命流逝了。
明明這幾年的堅持就是為了見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眼……
悲哀,何等的悲哀。
他猛地擺了擺頭,現在可不是分心去關心別人的時候,眼下當務之急應是迅速消滅掉那怪物才對。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召集起了其他人……
……
“我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當胸口被觸手貫穿時,炎顧腦子裡再次跳出了這個問題。
他想舉刀,想拚盡自己的最後一點力氣,想斬斷那根在他體內不斷延伸的惡心觸手,連同那疑問一起……但
辦不到。
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走了,往日他所擁有的力量,技巧,所有的一切,在這時都毫無意義。
而先前的問題,就這樣大大咧咧地站在他面前,以一種不屑的目光注視著他。
那目光讓他恐懼。
“可笑,”他發出“咯咯”的笑聲,“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吧——連人類都不是,還妄想著要重歸那個世界。”
“現在的你還剩下什麽呢?斬殺鬼魂的技巧?一個無聊的夢想?還是……一具即將崩潰的石頭身體?”
炎顧答不上來,觸手已經蔓延上了他的喉嚨,呼吸道受阻,他感受到了窒息——連著死亡的壓迫感一起,湧上大腦。
“我……我……”喉嚨裡擠出微弱的幾個字,但很快對方便打斷了他的話。
“好好想想吧,就算你現在出去了,你還是那個【炎顧】麽?”對方的眼神依舊不屑,“你的身體被替換,靈魂被汙染,這樣一個怪物,你覺得那兩個家夥還會認同你是他們的孩子麽?”
“想來只會覺得惡心吧?”
話語如同利刃般,無情地刺穿了炎顧這些年不斷積累下來的信念,和那些觸手一起。
他手中的火焰短劍開始脫落……
“你還在堅持著什麽?燧石給予你的火焰即將燃盡,一切都已毫無意義,何必又繼續這樣受苦呢?”
苦……是的,炎顧第一次感受到了疲憊,以及刺穿靈魂的孤獨感。
“來吧來吧……和死亡相擁,永遠入睡吧,”那聲音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你的靈魂將會得到安眠,世間的苦惱將永遠也無法困擾你。”
炎顧的眼神逐漸迷茫。
“回家吧……”模糊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炎顧一怔。
這道聲音,他太熟悉了。
正是這聲音,陪伴著小時候的他度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送別他離開家鄉,然後在這片死亡之地鼓勵著他活到如今。
這聲音也曾無數次在他夢中響起,每次出現,都會伴隨著那熟悉的面龐……現在,那面龐也逐漸在他眼前浮現。
“顧,回家吧。”
這一回,聲音是清晰的。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
這一幕——他已經期待近十年了。
源自靈魂的孤獨感再次擊垮了他,久別十年的淚水從眼眶中流出。
而那面龐,只是寬容一笑。
十年的隔閡仿佛從不存在,還是那個熟悉的小縣城,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屋,還是那個熟悉的家庭……父母的面龐還是那般年輕。
而他也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年少的孩子,任眼淚浸濕衣袖。
也許……正如林尋所想,他從來都只是個孩子,而不是什麽懂得自我奉獻的武士,只不過一直在用名為堅強的面具掩蓋自己。
現在這層面具已經沒有再繼續佩戴的必要了。
因為正如那人所言。
“該回家了。”炎顧喃喃自語道,閉上了眼。
……
……
……
死亡仍未降臨。
炎顧緩緩睜開了眼,迷茫仍存於其中。
“你還在等什麽?”又是那個聲音嚴厲道,“難道你還想再繼續戰鬥?”
他不語,只是沉默。
“你還有什麽可以燃燒的呢?顧……”那聲音又變得像往日那般溫柔,仿佛那兩人穿過了十年的歲月,來到他面前,“你已經燃燒了一切,什麽都不剩了。”
“所以,回來吧,你已經太累了。”
那人伸出雙手,仿佛在迎接炎顧的回歸。
而他,只是沉默著。
良久,他又開口道。
“不……我還沒有被打敗。”
“的確,我的身體即將崩潰,我的力量已經全失……但我還有我的信念,我的堅持,我的……靈魂。”
炎顧的眼中,閃爍出一絲火光,而在這火光中,又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漸浮現——是林尋。
林尋那瘦弱,蒼老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佝僂著腰,舉著即將熄滅的火把,擔憂地看著他,眼中似乎有什麽晶瑩的東西。
那個孤獨的老兵,他在流淚嗎?
還有其他人的身影,羅真,陳思,道爾文……不管他們做過什麽,不管他們信奉什麽,不管他們追求什麽……
“我們仍是同伴,既然是同伴,那就不能棄之而去。”
一股力量湧入炎顧的脊髓,他的雙眼再次充滿鬥志。
“我並非一無所有!”
“我還能夠繼續燃燒!”
那個聲音反駁道。
“燃盡一切,你什麽都得不到!”
“不,還有人在等著我,我的火焰不能熄滅!”
林尋點點頭,那布滿溝壑的老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目光映著火焰。
炎顧眼中的鬥志仿佛在此時被引燃。
“點燃它!”他大聲喊到。
而林尋將手中的火炬遞過來。
轟然一聲。
炎顧的靈魂熊熊燃燒起來!
……
……
……
“無趣的蟲子。”那怪物的意識中傳來一陣嗤笑,看著那具已經沒有生命波動的軀殼,知道其中的靈魂已經不複存在,只是一堆石頭和木頭的結合體罷了,便松開觸手。
炎顧的身體逐漸下落。
而就在此刻,一絲火光卻是在炎顧體內升起,像是初生之陽那般炙熱,和先前的燧石之火相差甚遠,讓人想起了一樣事物——
火爐。
“那是......”不光是剛剛趕來的林尋八人,連一直在遠處觀望的羅德也發現了炎顧那邊的不對勁。
他的身體沒有繼續下落,相反的,某種力量支撐著他的身體浮在空中。
無數細密的絲條狀橙色液體在他的體內翻騰跳躍著,補全了先前被貫穿的傷口。
“鑄爐之火?”這一動靜自然也被燧石注意到了,盡管祂現在身處虛界,“真沒想到啊,老夥計,你還留了這麽一招......”
此時,炎顧這邊——
炎顧原本應該死去的軀殼突然充滿活力,他感覺有股“劇烈”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燒,那不同於以往的燧石之火,如果說燧石之火的重心在於灼燒,那這股力量便是“破壞與毀滅”。
火焰融化了炎顧體內的雜質,又將其全部排出,又一點一點地淨化他靈魂中被汙染的那部分。
“額啊!”
依舊是那股刺痛感喚醒了他,炎顧雙眼猛睜,隻覺得全身一陣燥熱,仿佛置身於火爐中。
而那股力量也在此時消失不見,炎顧感受到了重力,同時也發覺自己現在的狀態,便一腳踩在面前的黑色“山體”上,猛地一蹬——
他再次來到了觸手怪的頭頂,眼神一凝,一柄赤色利刃在手中凝聚。
“這......好強橫的能量!”怪物一驚,頓時發覺了不對勁之處。
先前這小子雖然能砍斷它的肢體,但卻沒法從根本上將其消滅,再生速度遠超破壞量,攻擊自然是無效的。
而此時,他體內的火焰卻比之前強大了不止一倍,而且一旦沾上那股火焰,除開切除肢體外再無將其消滅的手段。
“搞不好......我真的會被殺死。”想到這,怪物也不再小瞧眼前這個煉金人偶,只是催動全身混亂至極的力量,同時召集起所有觸手,一並朝炎顧湧去,企圖重複先前的戰略。
“沒用的。”炎顧冷喝一聲,無視了對方的進攻,便直接揮刀朝頭顱斬去。
他體內的火焰仿佛有著護主的屬性,不管是觸手攻擊還是精神汙染都能自動清除掉。
濃烈的危機感湧上怪物心頭,它深知自己已經無法逃脫,便打算凝聚出一具化身逃脫。
炎顧沒有注意到,只是催動著火焰揮出最後一擊——
“轟”的一聲,無數火焰瞬間炸開,卷起一陣又一陣赤浪,摧枯拉朽般破壞了那魷魚狀的頭顱,攻擊隨後向下蔓延,將對方整個軀殼都灼燒了個遍。
之後炎浪又擴張到噬魂木森林裡,不過倒是沒有引起森林火災,畢竟噬魂木也是有自我意識的,在感覺到不妙後便立刻斷開了被火焰沾到的樹枝,這才逃過一劫。
“真是......有趣!”羅德眼中泛起名為“興奮”的光芒,“燃燒靈魂獲得更強的實力麽?”
感覺和日漫裡主角爆種差不多。
當然一般敢這麽搞,要麽就是漫畫要大結局了,要麽就是......這招副作用極大,用完必殘。
現在看來,炎顧應該屬於後者,而且更加嚴重,靈魂已經燃燒到奄奄一息的地步了。
“不過那火焰還真是恐怖啊,”羅德的大腦結構比起其他人更為特殊,所以能了解到更多的“真相”,“感覺只要沾上一點,我就要人魂兩失了。”
所以他沒去接觸炎顧,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剛從觸手怪屍骸中飛出的一道小黑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