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塢靠近七裡澗,有一座小型碼頭,專門用來接收天下各地運往雒陽的漕運物資舟船。
清晨之時,上百名碼頭勞役已經開始搬卸貨物。這些貨物,有來自北疆的珍惜草藥,有來自梁、益二州的精美蜀錦,還有來自揚、荊二州的新鮮瓜果。
“三虎,你小子小心一點,那一箱是揚州送來的特供果蔬,摔壞了,賣了你一家老小,你也賠不起!”領頭大漢朝著正在卸載貨物的皂衣少年喝罵。
那少年搬著箱子,其實走的很穩。
說著,他上去一拳頭打在少年臉上,打得少年倒退幾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同時,那一箱子果蔬也‘撲通’一聲掉進河裡。
三虎頓時不知所措,茫然的看著大漢,“李頭兒,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李姓大漢上去就是一頓拳打腳踢,“你不是有意的?現在東西壞了,你讓乃公拿什麽賠,狗東西,乃公打死你個雜種,你母親是個賤貨,你也是個賤貨!”
周圍的勞役紛紛沉默,低著頭繼續乾活,沒人敢上去勸阻。李癩子是他們的頭兒,他們全靠李癩子吃飯,不敢有半點不恭敬。
“賤貨!”
李癩子一巴掌打得皂衣少年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你母親一晚上居然要乃公二十錢,呸!”李癩子朝著皂衣少年吐口唾沫,指著他鼻子嘲諷,“就她那破身子,還要二十錢,狗都比她值錢!”
“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他環顧四周勞役。
“對!”勞役們紛紛開口附和。
趴在地上的三虎,默默站起身,擦掉嘴角血漬,隱藏在長發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李癩子。
“李頭兒,你不要罵我母親好不好。”他顫抖著聲音,充滿著哀求。
“為什麽不罵?”李癩子冷笑,“那賤人就是個災星,乃公跟她睡了一夜,她就要乃公二十錢,還敢上門找我麻煩,賤貨!”
說著,李癩子上去又是一巴掌‘啪’的一聲抽在三虎臉上,打得他頭昏腦脹,摔倒在地。
“李頭兒,求求你不要罵我母親。”三虎抱著他腳,低聲下氣的哀求。
“不罵?好啊!”李癩子哈哈大笑,朝著四周宣布:“大夥兒都給我聽著,今晚乃公出錢,你們都跟著我去照顧尉寡婦生意!”
“哈哈哈哈!”
周圍勞役紛紛大笑。
在他們不遠處的岸上,一名老者背著貨物走過,歎道:“這李癩子準是在賭肆輸了不少錢,三虎也是不走運,偏偏被他盯上。”
在老者身後,朱逢生蹙眉道:“這個李癩子,淨耽誤功夫,我非扣他工錢不可。”
“你認識他?”聶嗣目光落在碼頭上,詢問朱逢生。
朱逢生點頭,“這個李癩子為人狠辣,在石梁塢一帶頗有號召力,手底下聚集不少人,於是我便收下他,讓他替我管理碼頭貨物。”
“狠辣?”聶嗣嗤笑,“不見得吧。”
“嗯?兄長這是何意?”朱逢生不解的看著他。
“逢生,要不要打個賭?”
聽說打賭,朱逢生來了興趣,他本身也是十分好賭。
“兄長要怎麽賭?”
“就賭那個少年會打敗李癩子。”
“兄長,你真會說笑,那個三虎瘦的跟竹竿似的,怎麽可能呢。”朱逢生搖頭,“換個吧,我不能佔兄長便宜。”
現在自家父親攀上廷尉這根大樹,他自然要討好聶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三虎絕非李癩子對手。
“你若是贏了,我可以幫你聯系雍州巨商宋氏,讓他們每年給你一成的貨物。”聶嗣淡淡道。
聞言,朱逢生呼吸頓時急促起來。雍州巨商宋氏在雒陽東西兩市極具名望,其手底下的貨物來自天南海北,甚至西域的珍奇貨物也有。就算只是一成的貨物,那也足夠他吃飽。
他相信,以聶嗣的身份斷然不會欺騙他。
“兄長,此言當真?”
“當真。”
“好,我賭了!”朱逢生道:“若是兄長贏了,碼頭盈利,我讓三成給兄長。”
“好啊。”聶嗣負手而立,淡淡的答應。
朱逢生卻是在想,若是打不起來,他也要讓他們打起來!
便在此時,前方出現變故。
“三虎,你別說乃公沒給你機會。這樣吧,只要你當著大夥兒的面,說你母親是賤貨,乃公不僅不罵,而且還要給你賞賜!”李癩子掏出幾枚銅錢砸在三虎頭上,銅錢四散,滾落三虎身體周圍。
“三虎,聽話,罵啊!”
“傻孩子,有錢你還猶豫,快罵!”
“三虎,別愣著了,李頭兒還能騙你不成,快罵啊!”
周圍的勞役紛紛停下腳步,對著少年勸說。在他們看來,尉寡婦本就是人盡可夫,罵兩句也沒什麽。
那少年趴在地上沉默好一會兒,方才站起來。
“我不罵。”
“什麽?你不罵?”李癩子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在少年頭上。
少年倒地,而後再度爬起來。
“我不罵!”
一雙通紅的眼眸從長發縫隙浮現。
“我不罵!”
一聲大吼,三虎猛的撲上去,一拳不偏不倚打在李癩子眼珠子上,霎時間血液爆炸。
李癩子一聲慘叫,倒地捂眼。
三虎一擊得手,宛如幼虎撲食,騎在李癩子身上就是一通亂拳招呼,打得李癩子無法還手。
誰也沒想到,平日裡被欺負習慣的三虎會突然暴走,他們更沒想到,暴走的三虎居然摁著李癩子暴打。
雙方在體型上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但是三虎卻憑借渾身的凶戾之氣,壓著李癩子暴打。
一拳一拳,打在臉上、打在眼珠子上、打在嘴上,打在鼻子上。幾息功夫,三虎便將李癩子打得滿臉是血。
周圍勞役見狀,紛紛上前拉架勸阻。
“三虎啊,李頭兒逗你呢,怎麽還來真的,快松手啊!”
“小畜生,快松手,李頭兒開玩笑呢,你怎麽不懂事。聽我話,快松手。”
“三虎,不松手,我可生氣了啊,聽話別打了。”
朱逢生愣愣的看著一片混亂的碼頭。
“怎麽會這樣,李癩子還打不過一個孩子?”
“孩子?”聶嗣淡笑,“那個孩子,剛剛扛著一箱起碼有幾十斤重的果蔬面不改色。反觀李癩子,腳步虛浮,臉色灰敗,一看便知放縱過度,他豈是那個孩子的對手。”
“再說,辱人父母,他這是在找死。”
話音落下,眾人已將三虎拉開。
李癩子倒在地上哀嚎,他兩隻眼睛已被三虎打得看不見,一嘴牙齒也被打掉數顆。
勝負已分!
聶嗣道:“逢生,你吩咐下去,讓衙役把三虎送去廷尉牢獄。”
“兄長,你這是可憐那孩子?”朱逢生笑問,仿佛沒有將自己輸掉的事情放在心上。
實際上,他也確實沒有放在心上。
聶嗣不搭理他,轉身欲走,不想他又忽然停住,轉頭對著朱逢生道:“那個李癩子也送去廷尉大牢,對了,你剛剛輸三成利給我,這些勞役的工錢可以再減一些,這樣我們都賺錢。一群畜生,沒必要給太多的錢。”
“兄長,這些勞役一日也就三十錢,不多啊。”
“那就換成十錢,他們要是不乾你就找別人乾。”留下一句話,聶嗣已經帶人離去。
聞言,朱逢生笑笑,看向遠處已經被抓起來的三虎。
“小子,你遇上貴人了。”
他很清楚,今日聶嗣若是不出手,那個三虎必死無疑。
石梁塢渡口碼頭只能算是一座小型碼頭,停泊的船隻大約在五百石上下,超過五百石就會直接擱淺。
縱使如此,朱逢生也賺的盆滿缽滿。
庫倉。
“兄長,這碼頭上最賺錢的其實不是那些果蔬和草藥。”朱逢生拿著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講解。
“那什麽賺錢?”
哢!
鎖開。
朱逢生笑著推開庫倉大門。
“最賺錢的就在裡面。”
言罷,他領著聶嗣走進庫倉。進去之後聶嗣才發現,這座庫倉還不小,大約佔地八十余畝,牆壁由大石堆砌,高兩丈有余。
眾人在一隻大箱子前停下,那箱子上蓋著黑布,看不清裡面裝著什麽。
“兄長,你瞧!”
言罷,朱逢生猛的掀開黑布,露出箱子真容。
那不是箱子,那是鐵籠。
籠子裡面,關著一名黑發藍眼的少女。她驚恐的看著聶嗣等人,雙手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觀其摸樣便知道她不是中原人。
“兄長,這才是最賺錢的!”朱逢生眼中難掩激動,“這奴隸是從西域抓過來的,要是長得好看,一只能賣千金!”
聶嗣的拳頭緊了松,松了緊。
“你經常做這個?”
“那倒不是。”朱逢生搖頭, “我可沒這麽大能耐做這種生意,這只是鄧述送給我的。他父親是大司徒,路子廣,沿途州郡都有他們的人,做這種生意很方便。”
“我聽說,他不僅買西域奴隸,有時候也會把中原人賣到西域、北疆賺錢。”
“你還知道什麽?”聶嗣盡量讓自己平靜。
朱逢生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這件事情鄧述管得很嚴,我不了解。”
頓了頓,他壞笑道:“兄長,這個很不錯,我原本準備把她賣出去的。現在,我把她送給兄長。”
“原來,這就是你要分享的好事。”聶嗣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對啊,兄長,這不錯吧。”朱逢生嘿嘿怪笑。
聶嗣轉身,一拳打在他肩窩。
“確實不錯,我很喜歡。”
朱逢生捂著肩膀,呲牙咧嘴。
兄長這也太激動了吧,好痛啊。
不過,只要聶嗣能喜歡,一切都是值得的。正如他不在乎碼頭的三成利,這隻西域奴隸雖然珍貴,可只要能和聶嗣弄好關系,送出去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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