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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帝業》第三十一章 畜生不如
  事實證明聶嗣猜測的沒錯,過了兩日功夫,櫟陽那邊傳來消息,讓聶嗣轉移儲藏在杜城的粟糧。

  “霸城?!”聶垣看著來自櫟陽,楊崧太守的批文,整個人既驚又怒,“那裡可是郭孝隼的巢穴,將粟糧轉至霸城,這不是羊入虎口麽!”

  聶桓翁聲讚同,“真不知道父親怎麽想的,難道父親沒有將郭孝隼的事情告訴太守麽!”

  聶垣放下帛書批文,看向聶嗣。

  “大兄,你是如何思慮的?”

  聶嗣跪坐矮幾之後,聽見聶垣的問話,長長出口氣,眼眸輕抬,“你們難道忘記了麽,仲父和太守楊崧的關系可不好。郭孝隼的事情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如此一來,仲父就算和楊崧說了又能如何?”

  “依我看,仲父怕是沒有和楊崧提起過郭孝隼的事情。是故,楊崧應該也不清楚此事和郭孝隼有關系。”

  聶垣皺眉,言道:“可是,父親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為什麽父親不加以阻止呢?”

  說完,聶垣又覺得自己的話有些愚蠢,如果按照大兄說的那樣,父親和楊崧不合,只怕加以阻止也不能改變楊崧的決定。

  聞言,聶嗣沒說話,低頭看著矮幾上的絹帛,上面寫了幾個名字,畫了幾個圈,互相之間交錯縱橫著細線。

  良久後,聶嗣歎道:“只怕,仲父亦無計可施。”

  實際上,聶嗣對幕後的凶手有所猜測,可問題是當他細想的時候,發現很多事情都不對勁。有些事情甚至都不合理。

  比如,他這個杜城縣尉的職位。

  “大兄,現在該怎麽辦?”聶桓道:“我們總不能真的將糧食送去霸城吧,到時候我們可不好防備郭孝隼。”

  聶嗣眉頭緊皺,他當然知道糧食送去霸城不安全。郭孝隼有膽子找人前來杜城襲擊糧倉,他難道就沒膽子在家門口動手麽?

  須臾,聶嗣道:“太守批文已經下傳,我們不能違抗命令,召集人手,準備運糧。”

  “大兄,我們真的要將糧食送去霸城麽,一旦出事,我們難逃罪責啊。”聶桓皺眉道。

  聶嗣抬了抬眼皮,說道:“你們弄錯了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聶垣和聶桓同時問道。

  “我是杜城的縣尉,可不是霸城的縣尉,粟糧運去了霸城,可不歸我管轄。若是出事,自然也怪不到我頭上。”聶嗣看著他們兄弟二人。

  聶垣恍然大悟,“我魔障了,竟將此事忘記了!”

  聶桓的臉色由悲轉喜,“說的不錯啊,這粟糧若是運去了霸城,管它是否出事,都和咱們沒關系!”

  “難道說,這是父親的決定?”聶垣猜測。

  將粟糧留在杜城,只要出事,他們肯定難逃罪責,可若是運去了霸城,不管出事與否,都與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聶嗣不置可否,“當務之急是將粟糧送去霸城,至於是不是仲父的決定,我們只有日後再問清楚了。”

  “唯!”

  杜城的儲糧有五萬石,光憑聶嗣手底下的一百來人,想要運去霸城有些吃力,故而太守楊崧那邊批文,讓霸城縣尉率人過來配合聶嗣一同押運。

  長長的運糧隊在雜草叢生的道路上一字排開,像是筆直的‘貪吃蛇’一樣。

  杜城到霸城之間,四十多裡,考慮運糧隊的速度,霸城縣尉和聶嗣商量,他們在中間的積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渡過霸水,運往霸城。

  聶嗣覺得沒問題,便答應下來。

  積道亭在杜城縣和霸城縣之間,屬於華陽郡額外分置的一座小城,又因其正好卡在霸水分流的中間,來往的商賈旅人,大都會選擇在積道亭休整一夜,第二日再前往其他地方。

  為了安全著想,聶嗣讓縣卒們將糧食全部運進城中,不得在野外停留。

  雖然積道亭只是小城,可是用來防禦賊寇卻是綽綽有余。這裡靠近霸城,聶嗣不敢粗心大意,時刻保持著警惕。

  只有當糧食送進霸城的時候,他才能放心。

  入城之後,聶嗣仔細檢查了一遍糧食,確保絕對安全,這才回到客店休息。

  天邊泛起了茜色,守護糧食的縣卒換了一班,客店也升起了渺渺炊煙。

  整個客店都被聶嗣包下來,全都是縣卒在此地休息,沒有旁人。霸城縣尉和他麾下縣卒在另一家客店休息,雙方涇渭分明。

  “仲才,今夜我們要辛苦一些,不能大意。”聶嗣邊吃邊說。

  聶垣道:“大兄說的我明白,我會和叔惇小心的。”

  雖然兄弟倆人都沒有明說,可是他們互相心有靈犀,倆人心底並不相信那位來自霸城的縣尉。

  縣卒們吃的熱火朝天的時候,客店外面的光線忽然一暗,緊跟著幾個人走進來。

  聶嗣抬目望去,只見走進來四個人,三男一女。

  此四人又有不同,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一位瞎了眼拄著棍子的女子、以及兩位青壯。

  “幾位,今日客店已滿,還請去別家吧。”負責客店雜事的小廝走上前,說明情況。

  臉泛土色,身負包裹的青壯言道:“這城中唯有兩家客店,先前我們已經去了一家,也是店滿,還請小兄弟行個方便,我們不住上房,窩棚馬廄都可。”

  聞言,客店小廝面露為難之色,須臾後說道:“你們且稍等,我去問問掌事。”

  “有勞小兄弟。”另一名看起來更成熟的漢子抱拳。

  說完,小廝甩著披在肩膀上的麻布,朝著庖廚所在的位置走去。

  片刻後,小廝回來,說道:“掌事的說可以,但是店中已沒有多余的布裯,請你們見諒。”

  “無妨,多謝小兄弟。”臉泛土色的漢子抱拳感謝。

  “你們找個地兒坐吧,我去給你們準備熱湯膳食。”小廝道。

  “好,有勞。”

  那老人四下掃視,見店中已無位置,便小聲道:“我們去外邊吧。”

  他見店中的客人個個都是精壯漢子,且有的腰挎長劍,頓時有些畏懼,心中不想和他們打交道。

  “去外邊做甚,那邊不是有位置麽。”臉泛土色的漢子,手一指聶嗣所在的方向。

  整個店中,唯有聶嗣這邊還空著,其他地方都圍滿了縣卒。

  說著,臉泛土色的漢子已經走向聶嗣。

  “兩位兄弟,可否挪一挪位置,讓我們一同在此歇息。”他雙手抱拳。

  “坐吧。”聶嗣點點頭。

  “多謝!”

  見大兄同意,聶垣自然不會說什麽,挪了挪位置,坐在聶嗣身邊。

  片刻後,那四人落座。

  老人看起來頗為膽小,坐下之前還朝著聶嗣連連感謝。

  有人坐在一起,聶嗣自然是不會和聶垣繼續說著糧食的事情,轉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便在這時,那看起來較為成熟的漢子朝著聶嗣抱拳道:“這位兄弟,在下向你打聽個事情。”

  “何事?”

  “敢問此地可有一位郭氏豪俠?”

  此言一出,那瞎眼女子抖了抖身子,其身旁的老人安慰的拍拍她肩膀。

  聞言,夾到了嘴邊的肉片停下,聶嗣看向他,“你打聽這個做什麽?”

  “素聞這位郭豪俠好義四海,在下想要當面拜會。”

  “噗!”聶垣嗆到了,他擺擺手,“我沒事,你繼續。”

  聶嗣道:“你們不是華陽郡人吧。”

  “在下徐庸,這是我弟子陶燭,我們是揚州人。”徐庸介紹道:“這兩位是趙老與趙女。”

  陶燭,即是那個臉泛土色的漢子。

  “你們要拜會郭豪俠,那想必你們也是遊俠?”聶嗣猜測道。

  “不,我們不是。”徐庸微笑否認。

  聶嗣頷首,說道:“此地確有一位郭氏豪俠,名為郭孝隼,住在霸城。”

  “敢問此人為人如何?”陶燭急忙詢問。

  說完,陶燭察覺自己失言,立馬住嘴。

  聶嗣看了他一眼,玩味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便在此時,那瞎眼女子竟低泣起來。

  老人抱著她,輕輕拍著她肩膀,低聲安慰,“阿翁在,阿翁在,不怕,不怕啊。”

  ‘有事兒啊。’聶嗣心想。

  此時,聶垣問道:“這位女郎為何哭泣?”

  老人沉默須臾,說道:“小女無事,君子請勿擔心。”

  見此,聶垣也不便多問。

  陶燭卻是個藏不住心事的,相比較他師父的穩重,二十許歲的陶燭嫉惡如仇。

  “兩位可知,趙女雙目為何失明?”

  “燭兒,慎言!”徐庸重聲提醒。

  “為何?”聶垣問道。

  陶燭看了看自己師父,又看了看悲涼的趙女,當即說道:“趙女雙目,乃是被那畜生折磨所致!”

  聶嗣道:“你說的畜生,可是郭孝隼。”

  “是!”陶燭當即承認,言道:“郭孝隼名為豪俠,實為魚肉鄉裡的畜生!”

  那趙老趕忙道:“陶壯士,勿要再說了!”

  “趙老,我不說,難道就能掩蓋那畜生的惡行麽!”陶燭道:“趙老父女,原住隕山腳下,素來與人為善。卻不想,遇見郭孝隼這個畜生,此人生性殘暴,他見趙女貌美,擄而**。用火燭燒其肌膚,生剜趙女雙目,更逼迫趙女口咬大石,他竟使鐵棍重擊趙女后顱,打掉趙女口齒......如此種種罄竹難書!”

  說完,陶燭已是面色通紅,怒氣勃生。

  聶嗣眉頭緊蹙,一雙手已捏成了拳頭。

  一旁的趙老父女,已然哭成淚人。

  聶垣道:“這些都是你親眼所見嗎?”

  “如有半句虛言,天人共戮!”陶燭信誓旦旦道。

  聞言,聶嗣心中已信了大半。這個時代的誓言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口的,人們篤行神靈,輕易不敢發誓,更不敢發這種毒誓。

  為了讓聶嗣相信,趙老讓趙女張開口。

  聶嗣看見趙女口中已無完齒,要麽連根脫落,要麽碎掉一半。在其手臂上,亦有多處燒傷。

  到這裡,聶嗣已經相信了陶燭的話。一來沒有人會作踐自己去誣陷他人,二來郭孝隼本質上就不是個‘人’。

  “你們打算怎麽辦?”聶嗣問道。

  徐庸道:“我與弟子曾在趙老家中借宿,承趙老之恩,見此事斷不會袖手旁觀。趙老年邁,我與弟子會帶著趙老前往霸城衙門,求縣令做主。”

  聶垣嗤笑,言道:“你們知道霸城有一句歌謠嗎?”

  “什麽?”徐庸不解的看著他。

  “霸城百姓們常言:白日縣尉管,夜晚孝隼管。”

  聞言,徐庸一下子就明白了聶垣的話中意,“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去了也是無用?!”

  “不僅無用,甚至還會給你們招來殺生之禍。”聶垣不輕不重道。

  “官府不管麽!”陶燭怒道。

  聶嗣輕聲道:“若是能管,今日我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了。”

  陶燭還想說什麽,徐庸卻是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轉而,朝著聶嗣和聶垣抱拳一禮,“多謝二位告知。”

  “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吧,那霸城去了也是無用。”聶垣道。

  聽了這樣的事情,聶嗣也沒胃口繼續吃下去,草草扒了兩口飯,帶著聶垣去了房間。

  “仲才,你覺得那對父女所言,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聶嗣負手立在窗前,正好能看見趙女跟隨其父,一拐一拐的走向馬廄。

  聶垣歎道:“若是換成旁人,我倒是有所懷疑,可若是郭孝隼,那我倒是相信。”

  “細說。”

  “大兄有所不知,郭孝隼確如陶燭所言,生性殘暴至極。此人好女色卻又殘暴,每每禍害女子,非要施以慘無人道的暴行方才罷手。”

  “幾年前,郭孝隼看上霸城縣丞之女,暗中綁之,欺凌數日。最後隻留下一具屍體暴屍荒野。傳聞人們找到屍體的時候,發現其牙齒脫落,舌頭消失無蹤, 四肢盡斷,頭顱上竟有七根銅釘。屍體下面,已然糜爛......”

  “夠了!”聶嗣壓抑著胸膛怒火,打斷他的說話。

  聶垣抿抿嘴,有些無措的看著大兄。

  聶嗣閉上眼,連續深呼吸多次,方才暫時平緩氣息。

  “那郭孝隼,在這華陽郡,真能一手遮天麽。”

  聶垣道:“當年那件事情之後,太守將郭孝隼下獄。但因其生父程裴的關系,最後不了了之,沒過一段日子便重新放了出來。”

  “如此說來,這郭孝隼豈不是在華陽郡橫著走?!”聶嗣臉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聶垣道:“倒也不是,在我看來,上面的人,只怕是不願和程裴交惡,故而放縱郭孝隼胡作非為。”

  頓了頓,他見聶嗣不說話,遂走過去,低聲道:“大兄,此時不宜節外生枝,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將糧食送去霸城。至於郭孝隼之事,大兄若是心有不平,來日可慢慢再做計較。”

  聶嗣沉默須臾,問道:“仲才,你與叔惇可曾如此行事?”

  聞言,聶垣趕忙搖頭,“沒有,大兄,我和叔惇從不敢仗勢欺人。”

  聶嗣頷首,接著道:“郭孝隼此番派人襲擊糧倉,不給我們活路,你如何看待。”

  “大兄的意思是......”

  “有備無患。”聶嗣平靜道:“派人去搜集郭孝隼的消息。”

  聞言,聶垣明白了聶嗣的意思,當即點頭答應,“大兄放心,弟,明白。”

  聶嗣抬目望向遠處,雙眸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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