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接著歎道:“黃鶴為了尋一頭麒麟坐騎,辛苦奔走數年,豈肯就這麽空手而回?他見到徒兒找到的幼麟,越看越是心癢難耐,回山後,直接就說道:‘天奇,多虧你救下了這頭幼麟,否則為師忝為靈獸峰之主,卻沒有一頭像樣的坐騎,傳出去豈不為人恥笑?此行當記你頭功。’說完,他就不由分說地帶走了那頭小麒麟。牧天奇當然心有不甘,可他又能做什麽?”
苟豈不忿道:“我真替他不值,平白送了半條命,卻什麽也沒落著黃鶴難道就沒給什麽補償?”
染染道:“不久後,黃鶴廣收門徒,並在靈獸峰獨創了一個‘首席弟子’的名頭,賦予了牧天奇超然地位,這也算是個補償吧。”
苟豈呸了一聲:“什麽狗屁首席我要是牧天奇,索性把那隻小麒麟偷走,就此叛出靈獸峰!反正在黃鶴這種人手下修行,也沒什麽意思。”
染染默默點頭:“他確實是這麽做的。”
苟豈愕然道:“什麽,他”
染染道:“牧天奇事後大概是越想越氣,於是某一天趁著黃鶴外出時,潛入他宮殿,想要帶走幼麟,就此永遠離開凌霄門”她驀然歎了口氣,“可他萬萬沒想到,那小畜生吃了幾天黃鶴喂的上等靈草,早已習慣了靈獸宮中養尊處優的待遇,連牧天奇在洞穴中以血飼喂的恩情,都忘得一乾二淨。怎麽也不肯跟他走,牧天奇大怒之下,想要強行將它擄走,結果反而被幼麟咬得遍體鱗傷。”
苟豈聽了,也不禁扼腕歎息,又問:“後來呢?”
“牧天奇渾身是抓咬之傷,回去的時候自然引起了執法堂注意,盤問了他一番,但他心灰意冷之際,什麽都不願說。那些執法弟子什麽都不懂,想當然以為他就是想偷走師尊靈獸而未遂,直接把他綁縛,並通知了黃鶴此事。”
苟豈著急道:“他怎麽不把情況原原本本說明白呢?黃鶴乾得出這種醜事,牧天奇還不敢公之於眾嗎,怎麽這麽慫呢!”
染染歎道:“我想,也許是黃鶴平常在別的事情上,對他確實不錯,所以他也不願把事做絕吧黃鶴是一峰之主,這種事傳揚出去,可是一輩子抹不掉的汙點,師徒一場,誰欠誰多,很難算得清楚。”
苟豈愀然不樂道:“那牧天奇就這樣被治罪了嗎?”
染染搖頭道:“沒有,總算黃鶴還有幾分人性,他聽聞此事後,直接去了執法堂,將此事原委從頭到尾說了出來,這才免了牧天奇被降罪。我師尊也是因此才知聞這件舊事。”
苟豈一怔,“黃鶴自己承認了嗎,那倒讓人意想不到。”
“人都是複雜的,縱然是大奸大惡之人,也有可能是光明磊落之輩。黃鶴內心之中,對牧天奇也未必沒有愧疚但從這件事以後,他漸漸也疏遠了牧天奇,任其自生自滅。而那頭火麒麟,這麽多年下來,也已經被培養為一頭地階靈獸。”
苟豈感慨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牧天奇會墮落成今天這樣了短短一段時間裡,先後被敬愛的師尊、被舍命拯救的靈獸背叛,換作任何人,都不會再輕易付出信任了吧”
“我也這麽想,也許,牧天奇就是見人心涼薄、獸心涼薄,害怕被付出心血、辛苦養育的靈獸背叛,所以才隻給別人相馬、馴獸,而自己從不收養任何靈獸吧。”
染染說到這,忽然長長歎了一聲:“師尊還告訴了我一個秘密,其實啊,那頭幼麟並不是因為在靈獸宮養尊處優,才背叛牧天奇的。”
苟豈連忙問:“那是因為什麽?”
染染道:“師尊說,那一陣子,黃鶴曾向他索要一枚忘憂丹,任何人服下此丹,會忘記一切前事起初師尊不明白他要此丹何用,後來才想明白,那頭幼麟多半是服過了丹藥,才忘卻了牧天奇以血飼喂之恩。”
苟豈歎道:“難怪,靈獸畢竟不像人一般無情,牧兄頹廢一生的起因,竟是一場誤會你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牧兄?”
染染搖了搖頭,“我不敢說,倘若他口風不嚴,讓黃鶴知道了師尊將他醜事外泄,那我豈不是害了師尊。”
她看向桌上的竹籠,“總而言之,從師尊口中問出這些後,我才明白了牧天奇的心結,他不是害怕被靈獸背叛嗎?我於是對症下藥,就養了這隻鴿子,想用它來解開此人的心結。”
苟豈有些意外:“原來這隻鴿子是你養的?”
“不錯,我為了喚醒他心底對靈獸的喜愛之情,就假裝好玩,自己用十姐妹鳥孵了一枚鴿子蛋。你不知道,雛鳥剛剛破殼而出、嗷嗷待哺的時候,最是惹人心疼!但我故意裝作不會養,求那家夥幫我養活這隻小鴿子。”
苟豈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不錯,現在想來,上次的策略確實有點問題。鳳冠蛇雖是罕見的異種,但蛇蟲之屬,都是冷血動物,自然難以引他心生憐愛,這隻白羽鴿雖然品種一文不值,但天生萌物,反倒有可能觸動他心中柔軟”他問道,“所以你這麽一求,他就同意了?”
“哪有那麽容易!”染染白眼一翻,“起初那姓牧的不屑一顧,說一隻鴿子能值幾個錢,不配浪費他時間,還說什麽,想吃鴿子自己去買,可氣人了!我沒法子,隻好自己來喂,可是我捉來的蟲兒雛鳥怎麽都不吃,後來看它真的要死了,我才後悔,急得差點要哭出來,他看不過去,這才終於過來幫忙,先是把蟲搗爛,又加水調稀,挑在竹條上,從雛鳥仰著脖子的角度去喂,它才終於吃下去。
“再後來,我就放心地把小鴿子留在他屋裡了,他嘴上說等我一走就把鳥籠扔了,但後來我幾次去看,他都好好地養著呢。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作‘小白’。”
苟豈評價道:“真香。”
染染道:“有一回我險些被他氣死。那天我一去他屋裡,就看見他端著一碗鴿子湯在喝,旁邊的竹籠還是空的!我上去就跟他拚命,他這才慢悠悠喚了聲‘小白’這時小白才從房梁上飛下來,落在我肩頭。”
“不過呀,我心裡清楚,他之所以願意喂養小白、每天逗它玩玩,不過是瞧在我的面子上,心裡是沒把它當回事的。”
苟豈問:“那你怎麽辦?”
染染搖頭道:“我也沒什麽主意,可說來也巧,有天我和他巡視過獸欄後,回到屋裡去看小白,結果發現竹籠空了,許是它自己啄開籠門飛出去了,我倆四處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從他臉色也看得出,他也挺難過的,只是嘴上什麽也沒說。結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興衝衝提著鳥籠跑來我房裡,說一醒就看到小白踩在他胸口上跳來跳去”
苟豈笑著問:“這麽一失而復得,牧兄就喜歡上了小鳥嗎?”
染染微笑著點點頭,“是啊,從那天開始,他才真正開始訓練這隻白羽鴿,把它當做自己的靈獸來養。這家夥不但教會它取書信、放茶葉、扇風,甚至還教會它說話呢。”
苟豈又驚又奇:“鴿子還能說話?”
“不信麽?”染染衝著籠子問道:“小白小白,誰是世界上最帥的人?”
籠中,白羽鴿立刻尖聲道:“牧天奇,牧天奇。”
苟豈不由絕倒。
染染笑道:“你看,這還不算他養的靈獸嗎?”
苟豈點點頭,忽然問道:“這麽說,只要宰了這隻鴿子,我許願符的支線任務就能完成了?”
染染一怔,輕輕低下了頭,“嗯”了一聲。
苟豈心中了然,她自己心裡也很矛盾,費了這麽多周折,眼看任務就要完成,自然不甘心放棄,可是臨到要下手的時候,終究有幾分不舍。
他漫不經心問道:“那你看,這隻白羽鴿,是殺還是不殺?”
染染低聲道:“當然要殺。”
苟豈沒說話,拈起根筷子逗著籠中的鴿子,問道:“小白小白,牧天奇和苟豈相比,誰更醜、更懶、更不要臉?”
白羽鴿仍尖聲叫道:“牧天奇,牧天奇。”
苟豈失笑道:“求生欲還是有的。”放下筷子,沉吟半晌,說道:“你把鳥兒帶回去吧,這道任務,我不做了。”
染染有些猶豫:“可是,那道任務的獎勵不是很重要嗎?你眼下最需要的不就是靈根嗎?”
苟豈笑著搖搖頭,寬慰道:“不要緊,只是支線任務罷了,殺了這鳥兒,也不過是得到‘韓擒豹’的身份線索,難道我就不能自己去調查?何況‘天地靈根’的任務並無時限,沒什麽好著急的,等緣分到了,要殺的人自然會出現。”
“再說,我苟豈又豈能為了一道靈根,去摧毀一個人對生活僅有的熱情?牧兄幫過我不少忙,我挺感謝他的,他頹廢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幾分重新振作的希望,我怎麽忍心把他推回深淵?”
他提起鳥籠,交到染染手中,微笑道:“做出這個決定,我自己也能輕松很多,你就別再動搖我了。”
染染臉頰上慢慢浮現出由衷喜悅的笑容,看向苟豈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敬意,說道:“好,那我把小白帶回去啦。”猶豫片刻後,目光堅定地說道,“苟大哥,無論你今後遇到什麽困難,我都會盡力幫你,不是只有許願符能實現你的心願。”
苟豈含笑頷首,“我明白你的心意好了,回去吧。”
於是,染染便提著竹籠走了。
離開丹霄峰後,她心裡暖烘烘的,一蹦一跳地走著,一邊笑著衝籠子問:“小白小白,誰是這世上最心軟的人呀?”
白羽鴿沉默半晌,尖聲道:“苟豈,苟豈。”
染染心裡打了個突,一下子頓住腳步,有些吃驚地看著鴿子。
本來她以為小白只會學舌喊牧天奇的名字,方才隨口問出一句話,沒想到它會喊出苟豈的名字。
染染怔住好一會兒,才繼續向前走去,口中道:“你這小不點倒聰明,剛聽見我喊他名字就記住了,那你說,我叫什麽名字?”
白羽鴿卻不說話了,氣得染染把竹籠一陣亂搖。
回到獸血基地後,染染躡手躡腳來到後院。
此刻正是黃昏時分,安靜的庭院裡,一抹斜陽落在了藤編的搖椅上,搖椅上正歪歪扭扭地趴著一個人,鼾聲如雷,口水都滴在了地上。
染染見牧天奇還沒醒,松了口氣,悄悄往屋裡走去,想趁他不注意把白羽鴿放回去。
然而,剛走到台階,牧天奇就醒了,隨著一聲戛然而止的呼嚕,他睡眼惺忪地抬起頭,茫然道:“染染啊欸,你這是帶小白去哪遛彎了?”
染染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帶它去捉蟲子啦。”
“哦。”牧天奇伸了個懶腰,叫道:“小白,我要漱口。”
竹籠中,白羽鴿立刻焦急跳了起來,染染把籠門一打開,它立刻飛了出來,撲到水缸邊,兩爪抓起一隻竹杯,在缸裡一落一起,舀了杯水,接著又撲騰著飛到牧天奇身邊。
牧天奇吃力地爬起身,接過竹杯,咕嚕咕嚕漱了漱口,咽了下去,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把竹杯一扔,重新躺倒,仿佛這個動作已經用盡了力氣。
染染瞧著,無語道:“你這根懶筋可越來越不像話了,還讓小白給你端水,你怎麽不訓練它給你喂飯呢?”
“正在努力中唉,可惜這笨鳥沒有雙手,否則還能幫我咳咳!”牧天奇猛咳一聲,像是差點說漏了什麽。
染染道:“行了,那我回去啦,小白我已經喂過了。”
“哦,辛苦。”牧天奇懶洋洋道。
染染白他一眼走了。庭院裡再次恢復了寂靜, 幾片黃葉從身旁的梧桐飄下,落到牧天奇身上,他懶得動,努了努嘴,白羽鴿便乖巧地幫他把落葉掃開。
良久以後,他望著天空中的夕陽,忽然張口問道:“她帶你去哪了?”
白羽鴿答道:“苟豈家中。”
牧天奇又問:“他們想做什麽?”
白羽鴿答道:“殺我。”
——這一幕,倘若被苟豈或染染見到了,必然大吃一驚,就連黃鶴見到,也會感到無比震驚。任誰也想不到,牧天奇的馴獸之術已經出神入化到,能將一隻普普通通、懵懂無知的鴿子,調教到能夠口吐人言、獨立思考、通達人性的地步!
而牧天奇聽到靈寵的回答,也不由吃了一驚,他語氣凝重道:“把他們二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複述給我聽。”
接著,空曠的庭院中,開始響起一聲聲尖細的鳥語聲
“染染說:苟大哥,你在家裡嗎?”
“苟豈說:在啊,什麽事?”
“染染說:你讓我辦的事,已經辦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