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苟豈眼前霎時間浮現出晚星那絕美的容顏,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言一語,無不令人怦然心動。
然而,經過漫長的沉默後,苟豈卻輕輕搖了搖頭。
荀無憂十分不解,追問道:“你還在為以前的事情介懷嗎?還是她哪裡讓你不滿意?”
苟豈歎道:“荀先生,你知道什麽是緣分嗎?”
“願聞其詳。”
“所謂緣分,就是在合適的時候,遇到合適的人。”苟豈靜靜道,“初到丹霄峰時,我對這個修真世界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與敬畏,那時晚星教我學陣、教我許多關於這個世界的常識,我對她感激而依賴。如果你那時候問出這個問題,也許我腦子一熱就會答應。”
“可如今,我的狀態已經不同,我每日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完成許願符的任務,如何提升實力和地位。我現在的生活很充實,和以前期盼有人陪伴、有人取暖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我沒有心思去培養和一個人的感情,也不願去時刻關注別人的心事。”
“更何況,我和晚星的處境都很尷尬。她若答應我的追求,我難免會懷疑她是否是為了找一個靠山,我若向她吐露心意,她也難免會懷疑我是否是為了奪她修為利益的考量太多,就難以交換真心。”
苟豈最後歎道,“我可以和一個素不相識、見不到面的女人日夜風流,卻不想輕易和一個命運飄搖的女人結下鴛盟。我希望,能把相濡以沫、白頭到老的誓言留給一個彼此真心誠意的人。”
荀無憂仍嘗試勸說:“可這是多麽兩全其美的事正好你和蕭含玉之間的合作已告吹,不是正愁沒有道侶幫你築基嗎?”
苟豈卻淡淡笑道:“荀先生,你又要再一次為了救自己的徒弟來利用我嗎?”
荀無憂反問道:“難道你就不想救她?”
苟豈道:“單憑朋友間的交情,我也自然要幫她,但不是用你說的方式,我會另想法子幫她脫離苦海。”
荀無憂隻得作罷,無奈道:“好吧,我看看你能想出什麽辦法。”
苟豈端起茶杯,打算喝完這杯就告辭,不料就在這時,荀無憂忽然臉色一沉,朝門外喝道:“出來!”
這一聲喝,蘊含了煉氣境高手的氣勢,苟豈直接嚇得杯子都掉了。
門外慢慢出現一個人影,此人五官英挺,氣宇軒昂,竟是蕭明侯。
他在門外一揖,歉然道:“師叔恕罪。”
荀無憂面色不善道:“蕭明侯,你學這斂息法術,就是為了偷聽本座說話嗎?”
蕭明侯賠笑道:“不敢。”
荀無憂淡淡道:“我清楚你的來意,方才的談話你也聽到了,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是。”蕭明侯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這才退去。
待他走後,苟豈吃驚道:“蕭明侯怎麽會來偷聽咱們說話?”
荀無憂漫不經心道:“大概是從他爺爺那聽說了嚴嬤嬤被你捉拿之事吧他一向傾慕晚星,自然會關心一切和她有關的事。”
苟豈微微愕然:“真看不出,原來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也喜歡她。”
“愛慕晚星之人,又何止他一個?”荀無憂搖頭歎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你現在不下手,當心將來後悔。”
苟豈笑道:“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感情的事,還是順其自然好。”
說完起身告辭。
離開丹霄宮後,循山道下山時,苟豈意外發現蕭明侯正在一座涼亭下等自己。
一見面,蕭明侯就拱手道:“好兄弟,真是多謝你了!我聽見荀師叔撮合你與晚星時,真是渾身的汗都流了下來。”
苟豈心中不喜,擺手道:“你謝我什麽,我又不是因為你而拒絕的。”
蕭明侯滿臉喜色,“是是,苟兄弟,你不是想要摘取流沙山的蟠桃嗎,此事包在為兄身上。你也不必去殺妖王了,那四頭畜生修為不弱,可不能去冒這個險。”
顯然,見到方才那一幕後,他對苟豈已經大生好感。
苟豈眉頭一皺,不悅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既然定下了約定,我自然會辦到。這兩件事豈可混為一談?”
蕭明侯一聽此言,更收起了原先對他的輕視,拱手賠罪道:“是愚兄失言了,賢弟莫怪。”
說話間,兩人並肩朝山下行去。
苟豈問道:“蕭兄,你之前可知道晚星的身世麽?”
蕭明侯沉聲道:“我也是方才偷聽時才得知,原來晚星師妹身世竟如此坎坷”他咬牙切齒,“那可惡的狗皇帝,膽敢將她視作爐鼎,我真想一劍斬下他的狗頭!”
苟豈一聽,立刻拱火道:“我看行!蕭兄修為蓋世、威鎮寰宇,悄摸摸殺一個昏君不是手到擒來?”
蕭明侯沒想到他還真敢慫恿,不禁一時語塞,無奈道:“只可惜,君王受命於天,我若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隻恐連累師長。”
苟豈撇了撇嘴,又問:“可蕭兄也不願意看著晚星往火坑裡跳吧?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蕭明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自信滿滿道:“依我看,也未必非得是左丘前輩才能庇護晚星,我爺爺身為執法長老,也不是一般人敢得罪的!待我執掌衝霄峰以後,地位更加不同,我若娶她為妻,誰敢說個不字?”
苟豈聽到他話語中“未必“兩字,頓時翻了翻白眼,口中敷衍道:“那就全靠蕭兄了。”
“晚星的麻煩,交給我便是,賢弟不用再操心了。”
回到竹廬後,兩人告別。
苟豈獨自坐在屋裡,心中十分苦惱,他想,自己與晚星朋友一場,總得做些什麽。
然而,他終究是異界來客,對道門與朝廷間的關系一知半解,哪裡想得出主意?於是他拿出通訊玉符,找朋友請教。
苟豈也不說破晚星隱私,隻問有什麽辦法,能在不與朝廷大動乾戈的前提下,威脅皇帝做一些違背他意願的事。谷海和喬嵩陽隱隱猜到他所問之事與那黃臉老婦有關,各自苦思冥想,但都沒什麽主意。
苟豈不死心,想了想,又問到了牧天奇頭上,雖然和這家夥交情不深,但此人總給人一種看不透的感覺,也許會有主意。
沒想到,牧天奇一聽,直接嘿嘿笑道:“老板是想幫李晚星解決麻煩?”
苟豈驚了,“你也知道她的身世?!”
牧天奇道:“我入門時間比你們誰都長,知道的秘密自然也很多。”
苟豈又問:“那你有沒有辦法?”
他其實沒抱太大希望,但沒想到,牧天奇十分肯定地說:“辦法當然有,只不過代價很大而已。”
苟豈又驚又喜:“你快說!”
牧天奇道:“丹霄峰的丹道傳承之中,有一門鮮為人知的秘法,可救李晚星性命。”
苟豈問:“別賣關子,快說什麽秘法?”
牧天奇道:“名曰‘神仙栽接法’,不知老板可曾聽過?”
苟豈一怔,一拍大腿道:“我知道啊,這門秘法不是幫人強行提升修為用的嗎?”
牧天奇欣慰道:“不錯,你也不是全無見識,這倒省了我不少口水”
苟豈問:“可是這跟晚星有什麽關系?”
牧天奇道:“很簡單,只要你舍得砸下大筆靈植資源,把李晚星的修為拔升到煉氣境,她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苟豈不太明白:“這是為何?”
牧天奇歎道:“你還真是什麽都不懂江湖廟堂與道門是不同的,你在本門待久了,見過的煉氣境多如白菜,不覺得有什麽稀奇,可對於世俗中人而言,煉氣境是一生無可企及的境界,也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存在!”
他頓了頓,“一旦李晚星晉升煉氣,將擁有超然的地位。一來,這意味著她正式從‘世俗之人’成為了‘道門中人’,朝廷就不便再捏造借口、或是用其家人性命威脅,來將她召回,否則鬧去上界,也是咱們佔理;二來,朝廷也會忌憚李晚星,畢竟煉氣境高手都會法術,不像煉谷、煉精的武夫一般只能近身用兵器單打獨鬥,隨手一個法術扔出去,都能令風雲變色、彈指間碾平千軍萬馬就算皇帝失心瘋,朝中大臣也會怕,不會任由他亂來。”
苟豈這才明白,原來俗世與道門的差距竟有這麽遙遠
牧天奇又道:“不過代價也很大,李晚星將從此失去成仙的希望,而你要花費的資源也絕對是個天文數字反正靈石是你的,你自己考慮就行。”
苟豈連忙道謝:“多謝牧兄指點迷津。”
牧天奇嘿嘿笑道:“老板跟我還客氣什麽,‘食人之祿,忠人之事’,老板的困難不就是我的困難?”
苟豈會意道:“這個月工資翻倍。”
牧天奇大聲歡呼:“祝老板馬到功成、旗開得勝!”
青墨小廬。
結束了一上午的陣道講解,目送師弟、師妹們離去後,李晚星靜靜望著院裡的十幾張畫案、蒲團,望著那些髒兮兮的筆洗、硯台,忽然感覺一切都有些厭倦。
這些刻苦學陣的弟子中,有多少人能記得自己的恩惠?有多少人願意幫助自己不幸的人生?
一想到昨日嚴嬤嬤那隻肮髒的手,觸碰自己身體的惡心感覺,她就無法忘記那種難以言說的屈辱。
——好像自己只是一盤荷葉雞,摔在了地上,就被人揭開荷葉,看看有沒有沾上灰塵。
一直以來,李晚星都不願意去想將來的事,而是把一切憂愁藏在心中,折疊成小小的一塊,可昨日發生的事,像是把她結了很久的痂給撕開,將她一生的傷口都給暴露出來。她又再次想到,要不要自我了斷、結束一切痛苦?
可她也明白,一旦自己死了,被關押的父兄,結局唯有一死,被關押的母親、姐妹,結局唯有被送去教坊,淪為官妓。
——這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當李晚星無神地望著天空,忽然院外傳來一聲呼喚:“晚星師妹。”門外走來一位英氣勃勃、器宇不凡的青年,正是蕭明侯。
她微微一怔,迎出門,擠出一個笑容:“蕭師兄,今天怎麽有空來?”
蕭明侯笑道:“今日前來,實乃有事相求。”
“蕭師兄但說無妨。”
“師妹可曾聽說,掌門已給我布置一道考驗,要我剿滅流沙山四大妖王、摘回血露蟠桃一事?”
李晚星點點頭:“聽說了,正要恭喜蕭師兄,不日就將執掌衝霄峰。”
蕭明侯笑著擺手:“八字還沒一撇呢,那四大妖王豈是易與之輩今日來此,正是想邀請師妹助我一臂之力。”
李晚星有些猶豫:“我不過是煉精境中期修為,只怕幫不上忙”
蕭明侯連忙道:“師妹若肯助我,將來待我登上峰主之位,一定報答師妹恩情!否則我勢單力孤,豈不葬身於萬妖界之中?”
李晚星沉思良久,緩緩點了點頭:“好吧聽說那蟠桃尚有半年才會成熟,師兄打算何時啟程?”
“這些不忙。”
蕭明侯躊躇片刻,問道:“晚星師妹,可願意隨我去一趟衝霄峰?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這裡不能問嗎?”
“你去了就知道。”
李晚星猶豫道:“好吧”
蕭明侯大喜,立刻念動法訣,召喚出一柄飛劍,載著晚星一同朝天際飛去。
他有意賣弄馭劍之術,故意飛上萬丈高空,在重重雲霄之上飛縱。然而李晚星不以為意,自始至終神色都是平平淡淡的。
不久,前方就出現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如同一柄巨大的長劍,直插雲霄。山峰南側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條白練似的瀑布從峰頂飛瀉而下,如同滾滾江流天上來。
李晚星第一次從高空遙望衝霄峰,忍不住稱讚道:“好氣魄。”
蕭明侯面露喜色,帶她飛近此山,指著下方說道:“你瞧,那裡是‘通天湖’,當年本門祖師就是在這湖邊飛升成仙,因而得名。”一會兒,又指著遠處道:“看到那座涼亭嗎?那是‘劍心亭’,當年左丘師伯祖就是在那裡,悟出了曠古絕今的劍氣衝霄法術。”
他如同獻寶一般,接連給晚星介紹此峰名勝。
李晚星靜靜聽著,忽然問道:“蕭師兄,你有什麽話,就在這裡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