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這麽久,今冬的第一場雪還是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鋪了一地霜寒。
盡管車中燃了火爐,披著上好的貂裘,雲陌面色依舊有些蒼白。
他體寒,亦畏寒。
對面無聲無息地騰起一團黑霧,顯出一位黑袍人。
“影叔?你怎麽會來找我?”雲陌很詫異。要知道,這麽多年影叔一直在京城暗中調查當年隱情,從未離開過。
影叔沒做聲,只是遞過一張字條,上書“夜半長亭”,又消失了。車外,凌泉毫無所覺。
“凌泉,還有多久到本溪?”
“回公子,五天左右便可到達。”
“今夜就在此歇息吧。”
夜半,長亭。
影叔靜靜地隱於黑暗中,做一個影子,似乎已成了他的習慣。雲陌裹緊貂裘,緩步走來。
“影叔,怎麽回事?”
影叔難得的顯露出複雜猶疑的情緒,“殿下,不是我。”
雲陌心中一沉,難道是被人發現了?一旦他的存在被京都知曉,怕是永無寧日。
“是夜明。”
雲陌手一抖,“你,你說誰?”
“夜明。”
“哪個夜明?”
“殿下,天下之大,還有幾個夜明。”
“他還活著,”雲陌向來神色淡淡的臉上透著驚訝、激動和難以自抑的喜悅,“當年夜校尉為掩護我和母親逃走,身負重傷,事後又杳無音信,我還以為,還以為……”
“以為我已經死了。”亭中又走進一人,嗓音沙啞,眼中透著嗜血的凶光,惟有注視著雲陌的時候,是信任和寵溺的柔和。
看到雲陌,夜明就好像看到了當年英姿勃發的男人,喃喃道,“像,太像了。”
雲陌也注視著眼前歷經滄桑的男子,眸光撫過他臉上交錯的疤痕,漸漸和當年那個沉默寡言、拚死血戰的校尉重合到一起,淚濕眼眶。
“活著就好,活著就好。”雲陌哽咽了,“夜校尉,當年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今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吩咐,我絕不推辭。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殿下,”夜明也是熱淚盈眶,“殿下這是哪裡話,都是末將應該做的。”
說著,夜明忽然單膝跪下。
“夜校尉,你這是做什麽!”雲陌慌忙要扶起夜明,卻怎麽也托不起來。
“殿下,當年蒼狼衛雖慘遭屠戮,也有不少人活了下來,大家一直在等殿下回來。末將懇請殿下主持大局。”
雲陌指節捏得泛白,“你先起來。”
“不,殿下不答應,末將就一直跪著。”
“你!”眼看夜明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雲陌一撩衣袍,“好,你不起,我陪你一起跪。”
“殿下使不得。”夜明嚇得連忙起身,把雲陌拉了起來。
“夜明,你不會不明白,我回去,只會給你們帶來危險。爹娘已經不在了,你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何苦呢?”
“殿下!一日蒼狼,終生蒼狼。您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您不會不明白。”
是啊,不會不明白。雲陌痛苦地閉上眼。蒼狼是南岐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是最鋒利的矛、最堅固的盾,是血腥的正義,是黑暗的鐵則。不為人知,卻無比輝煌。
可現在的自己……還回的去嗎?
“夜明,你回去吧。”
“殿下,你既然還在查當年之事,就是沒有放下。為什麽不願回去?只要殿下有令,我等必會為殿下討回公道!”
“夜明!”雲陌喝止,“慎言。”
討回公道,呵,當然要討回公道。只是已經死了太多人了,他自己的事情,隻流自己的血。
壓下所有不甘,雲陌換回平靜的語氣。“夜明,我查當年之事,只是為了給爹娘一個交代。如今我混跡江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殿下了。你回去吧。”
夜明臉頰流下一行清淚,“殿下,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無論您什麽時候回來,兄弟們都等您。”
雲陌仰頭,心中千言萬語,和著淚水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