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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與阿遠》60章 1半念想
  “不是我們過個團圓年,是咱們過個團圓年。”許大夫拉著阿阮的手說。

  阿阮的目光下意識躲閃了一下。

  他自己也驚了一下。他竟不知道他還會躲閃開誰的目光。這些年來他的心變得越來越硬,死了的,將死的,壞的,更壞的,各式各樣的人他都見過,什麽樣的眼神他都能不偏不倚地對視著,隻當自己是個瞎子,什麽也看不到。只不過瞎不在眼睛,而在心上。

  只是從來沒有過這種來自家人的眼神。讓他一時亂了方寸。

  他不想許一些兌現不了的承諾,到那時傷了人家的心,卻也不想此刻就讓人家失望傷心。咬了咬嘴唇,隻說出來個:“我們盡力。”

  怕許大夫再詢問些什麽,阿阮沒留接話的時間,緊接著便囑咐:“小九交代了,應該就在往後一個月之中,具體是什麽時間他現在也沒法確定,所以二位最好還是在這裡等著,不要離開,收拾好行囊,春雨一到,馬上離開淮陽城,一刻也不要停留,可能耽誤上一時半刻,就得封城了。”

  “封城?”春桃緊盯著阿阮。“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姐姐不要問了吧,小九不讓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說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麽。”阿阮歎了口氣。“可能就是活命吧。”

  春桃還想追問些什麽,許大夫衝她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那我們出去了在哪裡等你們?”許大夫問得很真誠,真像個等孩子回家的父親。讓人對未來的生活又生出了些憧憬來。

  阿阮卻搖了搖頭。“你們不必等我們,我們恐怕趕不及出城。但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好辦了,我們總有辦法能出來的。”

  春桃看了看許大夫逐漸凝重的表情和阿阮低垂的眼眸,硬是擠出了個乾枯卻溫暖的笑。揮了揮衣袖道:“咱們不必擔心,他們二人身手那麽好,一定能出城的。”

  “是啊是啊,一定能的。”許大夫也勉強笑了笑,喃喃自語。

  阿阮也抬起頭來看著二人,眼神裡面少了剛才的落寞,顯得格外堅定。“我們一定盡力。只是你們不要等我們,出城後馬上向西北走,往東、往南都有海擋著,真要是逃命還得是西北,順著汴河北上先到東京,再繼續往北到太原府,這樣即使再逃,也可進大遼或西夏,總是有路的。我和小九會沿著這條路去找你們,如果沒等到我們,你們三人就好好過。”

  阿阮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白布包著的小盒子狀的東西。

  “還得勞煩姐姐幫我個忙。這裡面是我和小九這半輩子的積蓄,四根金條,本來是留著開館子的,現在也用不上了。你們留下兩個,路上用也好,開醫館也好,總是能用上的,剩下的兩根麻煩姐姐幫我轉交給一個人。這人叫小福子,是我的舊相識,許伯伯認識,姐姐趕著天蒙蒙亮去城東早市找他,交給他就好了。他家裡有奶奶和妹妹,想來是不願意和你們一道的。”

  春桃沒接,許大夫也沒接。這話說的安排後事似的。接了好像就把這事蓋棺定論了,如果不接還有個盼頭。

  阿阮卻塞進了春桃手裡。“你們不用擔心,我們走之前還會有人給我們出路費,隻比這多不必這少。”

  再多的錢也得有命用不是。春桃眼睛裡糊了一層的霧氣,這句話終究是壓在心底說不出來。

  “可借姐姐的炭爐一用?”阿阮嘴上雖在問著,卻早已站了起來撅著屁股把碳爐扯到了自己旁邊,邊往裡塞東西邊念叨著:“我得燒點東西,小九交給我的書信,有點兒多,在我屋子裡燒恐怕被人發現。憑白多了那麽些爐灰也是很奇怪的。”

  屋裡沒人再說話,就在阿阮這絮絮叨叨中,炭火一明一暗中長久地沉默了。好像看到了他給自己燒的紙錢似的。

  東西燒乾淨了,阿阮站起來說:“我就不久留了,之後如果沒有急事我應該是不會過來了,次數多了越來越麻煩。”

  “等一等。”春桃也站起來,擋在了門前。“你今天必須告訴我,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阿阮愣了愣。

  “你說出來我們也不會攔你,只是今後修墳立碑,逢年節祭奠,我們也總會有個說辭可念叨念叨。”春桃的淚水已經一行一行地滾落,可聲音卻聽不出來半點兒嗚咽。

  阿阮呆呆地看著春桃,歎了口氣又回身坐下。

  “許伯伯,姐姐,其實你們也看出來了,有人下了個套把我們裝進去了,想把我們當刀使,不,想把我們當驢使,拉完磨就宰了。我不告訴你們並不是因為我們必死無疑一去不還了,正是因為我們還是有一半的贏面的,想給你們留個念想,卻也不能太實在。一半兒的念想吧。”

  “如何叫一半的贏面?”春桃擦幹了眼淚,卻依舊皺著眉。

  阿阮把桌上那杯涼透的茶端起來砸吧了兩口,換了個輕松的口氣。

  “現在小九被關著,我也被看著。好在下套那人還不知道小九已經猜出了他這損陰德的計劃,所以等到行動的那日,也只有等到那日,我們能擺脫那人的控制。小九安排好了,到時候我只需要拖延時間,不要替那人拚命,拖得越久越好,等他到了會與我合為一處,我們二人一起往外逃,活著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那你可能支撐那麽久等到小九與你會合?”一直眉頭緊鎖沉默著的許大夫忽然問。“我知道小九在與你會合之前會把春雨帶出來交給我們。只是這樣一來拖延的時間就太久了。我怕你支撐不住。春雨留在那裡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性命之虞,倒是你這裡更緊急一些,不如先不帶春雨吧。”

  “春雨是必須得帶出來的,隻此一次機會,否則日後若想相見就是難上加難。”阿阮握住了許大夫的手。“我這輩子沒有爹娘疼,也不知道被爹娘惦記是什麽感覺,聽了您剛才的話,這輩子就算是嘗過有爹有娘的感覺了。”

  “我眼窩子淺,別再招我流眼淚啦!之前看小九抄的芝麻大小的劍譜上的字兒已經夠費眼睛了。”阿阮吸溜了下鼻涕,扯過身邊的碳爐。“這裡面燒的就是小九抄給我的劍譜,我先前只有下半冊,少了上半冊,如今得了這缺的一半兒,我就是舉世無雙蓋世無敵了。”

  一直抹眼淚的春桃一下子被他這神神叨叨的語氣給逗笑了,許大夫也苦笑著搖了搖頭。

  從八寶茶樓出來已是深夜,阿阮左手摟一個右手拽一個消失在了夜色裡,小田趕緊結了酒錢遠遠跟上去。邊走心裡還邊盤算著,眼下十二爺也全須全尾兒地出來了,到底要不要給林老爺再提起這件事情,如果說了,林老爺再誤解自己也進去一並找樂子了,如果林老爺沒在書院沒發現,那就不說了吧,否則到時候沒羊肉沒吃著,倒惹一身騷。

  .

  林老爺的確沒在,是第二天清晨才回來的。小田一早就在書房門口候著了,自從林老爺前天說他睡得死,他就再也睡不踏實了。

  小田接過林老爺脫下的裘袍,跟著林老爺走進了書房。

  “老爺,小的以為您昨天就能回來呢,怎麽耽誤到這會兒。宅子那邊的情況有什麽不好嗎?”

  林老爺用塊兒濕手巾擦了擦臉。“還好,火也不大,很快撲滅了,小九也沒事兒。只是問了問大夫小九的身體情況,又看著抓緊修補好了房子,所以耽誤了。”

  小田把裘袍細細疊好收好,又接過了手巾涮乾淨晾好。一刻不耽誤地又去燒水泡茶。手上邊忙活邊說:“老爺每天這樣掛心,細心調理著,九爺一定好得快。”

  林老爺也不多言語,只是靜靜地坐到了椅子上,頭靠在椅背搭腦上,閉上了眼睛。但小田能看出來,閉上的眼皮兒下面眼珠子在不停地轉悠著。

  直到小田將泡好的茶放到林老爺面前,林老爺也沒睜開眼睛。靜靜候了片刻,小田輕聲說:“老爺忙亂兩天辛苦了,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我還有事和你交代!”林老爺猛地睜開了眼睛。

  林老爺的眼睛放光似的把昏昏欲睡的清晨一下子給嚇醒了。小田一驚馬上站直了連聲應著:“小的在,在……”

  林老爺喉嚨動了兩下,沒說話,又閉上了眼睛開始沉吟。小田抹了把汗,一句話一不敢說了,只是俯身候著,腳下也一步也不敢挪動,站成了棵彎腰樹。

  “大雪那天動手。”林老爺終於在小田的腰都快斷了的時候說了句話。

  “呦,那時間還挺緊呢。”小田順勢端起了桌上放涼了的茶, 倒了又換上新的。主要是借機活動了活動僵硬又酸疼的腰。

  “所以要你安排妥當。”林老爺接過茶,又把自己藏在了熱氣兒後面。

  “您吩咐。”小田吸了口氣,氣沉丹田,腰上使勁兒,又俯身湊到了林老爺跟前。這一段吩咐定是極長的。

  “大雪那天王府有家宴,酉時初開始,往年都是到戌時末結束,兩個時辰,足夠動手了。”林老爺的啜了口茶,眯著眼睛盯著門縫裡漏進來的晨光,接著說:“那天你在這邊盯著,小孫會在宅子那邊盯著。你再安排一隊人,換成商販平民的衣服,在王府旁邊的林子和街巷裡盯著。酉時初就讓小十二出發,只要小十二在正門處牽製住了主要兵力,就馬上送信去宅子那邊,小九才能動身。”

  “可要派去弓箭手?”小田壓低了聲音問。

  “大庭廣眾之下,你是嫌我腦袋長得太結實是嗎?”林老爺語氣雖是淡淡,小田卻覺得從後背竄上來股涼氣兒。

  剛想張嘴解釋些什麽,林老爺卻接著說:“弓箭手一直留在宅子裡,看著小九,他早動身或者晚動身一刻都不行。”

  “那路上要不要有人跟著?他們如果路上轉道了不去怎麽辦?”小田猶豫了很久,還是問了。雖然怕問錯了,但是更怕安排錯了。

  “不用跟,跟一兩個太少,跟一堆人又太顯眼。出了宅子和書院,如果他們要跑,就你們這些人,十個八個的都是攔不住的。”林老爺將手裡的茶杯捏得很緊。“靠人攔肯定攔不住,要靠情,畫地為牢最為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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