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四把眼睛從何柳娘身上再挪開,想再看看那空中翻飛纏鬥著的二人時,竟一時沒找到。心裡一緊定睛一看,魏大海竟已經摔在了地上,一把劍指著他的喉嚨,握劍的人單膝跪著,身體前傾,很明顯的進攻招式。
得了,魏大海輸了。他把這句話在腦子裡重複了三遍才勉強接受了這個結果。只是怎麽就一下子從空中到了地面,怎麽一下子那一直進攻的反而被製住了,那一直沒出招的一下子就出奇製勝了。
何柳娘吃吃笑著,手裡的花兒還是剩下最後一片花瓣。她也不揪了,隨手插在了發髻上,就那麽個光禿禿的杆子,一小撮兒花蕊,殘存著一片沒精打采的花瓣兒,被她戴在頭上的一瞬間變得詭異又魅惑。
“喬四哥該你了。”何柳娘輕撫著發髻說。“本來以為這會子都應該在去館子的路上了,哪想到姓魏的這麽不中用。喬四哥,你能讓咱們趕上晌午飯嗎?”
喬四一時反應不過來。這魏大海是他多年的相識,並非像何柳娘說的,是個沒用的人。相反,這人從內力,到身體控制,到兵器招式,甚至是用毒,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身法看似雜亂,實際上最是穩扎穩打的,哪一招是虛晃,哪一招是試探,哪一招是攻擊,架、格、撥、攬,每一個動作都有章可循,有利可圖。只是這樣密集的招式,強勁的出手,往往讓對手分不清虛實,或者還沒來得及看清章法,以為是亂拳,就已經被打死了。
可眼下這魏大海摔在地上,是自己認識他這麽久以來從沒見過的狼狽的模樣。
“小九公子可又是把我驚到了,上次贏了封凌,這次又贏了魏大海,無名之輩最是嚇人啊。”何柳娘走上前幾步站在魏大海的身邊端詳著。“魏老弟,我怎麽都沒發現,你這蝴蝶似的滿天飛,命門竟在腦袋頂上。只要你比人家飛得高,就把頭頂給空出來了。當然也不怪你,輕功比你強的,一下子能翻到你腦袋頂上的也沒幾個,你也算是反應快的了,這不也沒讓他一下子得手,還留了條命嗎?只是忽然變攻為守,再想出手就慢了一招,被壓製著落了地了就黔驢技窮了。”何柳娘說話捧一句貶一句,虛一句實一句,聲音也唱曲兒似的婉轉,讓人有火沒處發。說罷還俯身湊在那魏大海旁邊掩著嘴笑著說:“這不年不節的,魏賢弟是在拜年嗎?還不起來?”
阿遠早就收了劍站到一邊去了,只是這魏大海面紅耳赤,一直不願起身,黃土疙瘩似的臥在地上。
喬四上前拉了一把。他知道這種難堪。魏大海功夫扎實、成名又早,很久沒有過這種奇恥大辱了。
“剛才一時晃神兒錯過了這位少俠出劍,沒見識到你的劍法,希望這次能多出幾劍,讓老夫也見識見識這江湖上的後起之輩。”聽這動靜喬四準備出手了,可他手上是空的,沒有兵器。
這時候林老爺一揮手,旁邊的小廝呈上來個托盤,上面放著個雙流星錘。錘體上面嵌有多顆狼牙狀尖錐,故名狼牙錘,一招得手打在人的身體上便會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普通的流星錘拳頭大小,連著一丈的軟索,掄起來就已經很考驗臂力了。軟兵器的啟動速度本來就慢,鐵錘大了,雖然打擊力量大、打擊點大,但越重越遲鈍,攻防轉換十分費力,搞不好自己還沒掄起來就被對方結果了。為了減輕重量,軟索部分更多是紗線混合編制而成的,有些是蠶絲混編成的,一般不會常用鐵鏈。可這小廝呈上來的雙流星錘,
卻有西瓜大小,足有兩丈長的鐵鎖鏈把兩個狼牙錘牢牢連在一起。 怪不得這喬四不隨身攜帶。這玩意兒每天帶著非得把人墜得不長個。
武器不隨身還有啥用。總不能每次打架都跑回家去取吧。阿遠料定這人還有其它的隨身兵器,搞不好就是暗器。
“你用的這鐵疙瘩平時都寄存在姓林的這兒?”阿遠覺得此時不如把話挑明了,不留後患。
喬四果真明白了話裡的意思。“這當然不是老夫的隨身兵器。不過你放心,今天老夫隻使用這個,身上一件暗器也沒有。”
阿遠抱拳,算是敬他也是個敞亮人。
喬四也沒有其他的話。一掌拍翻了托盤,震飛了流星錘,抬手一把握住了鎖鏈中間的位置,甩成一條直線快一步向阿遠攻來。這笨重的流星錘在喬四的手裡卻正正合適,一點兒沒有影響出手的速度。一旦動作起來,就像是關刀似的筆直,兩端又連著狼牙錘為刀頭,兵器的威力被發揮到了極致。流星錘很難練成,阿遠不由得心裡讚歎這人的一手好功夫。
也就很快地讚歎了一下便沒心思了。這流星錘器型龐大,一次出手就能攻擊很廣的范圍,躲閃起來甚是耗費體力。
想切入進攻就得找到合適的時機,可喬四使這流星錘的整套動作十分流暢,不留任何豁口,每此出殺招之間都會舞花來承接,立舞花、提撩花、單手花、胸背花、纏腰繞脖,信手拈來行雲流水,沒給對手留下一絲可以近身的機會。
“喬四哥,咱們都是用的都是連鎖兵器,你這動作真是華麗得很啊,跳舞似的,比我這個女人使的都好看啊,改明兒教教我啊。”這何柳娘一直都是那調侃的輕松語氣,好像其他人打成什麽樣她都不是很在乎。
這話的最後一個音兒還沒從何柳娘的嘴唇上離開,一道劍光白練似的飛向了喬四。
“離手劍!四哥小心……”魏大海喊了一句。其實他的話是分兩截兒說的,說全了是:離手劍,四哥小心他的人。可他的語速趕不上阿遠出手的速度。
喬四的流星錘的確擋住了阿遠飛出的劍,但為了擋住離手劍,他的招式也在另一側打開了一個豁口,阿遠的人就順勢攻了進來,在喬四手腕上用力一拖,流星錘就脫手了,從喬四的手上飛了出去,沒頭蒼蠅似的呼嘯著直直砸向了何柳娘這邊。
兩個西瓜大小的狼牙錘在地上砸出了兩個大鐵鍋似的坑,何柳娘還是那一副嬉笑的神情,羽毛似的輕輕落在了一丈遠的地方。“喬四哥打不過別拿妹子我出氣啊。”
喬四的確輸了。阿遠的劍雖然掉在了喬四的腳邊,可阿遠的右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好一招離手劍。”喬四長歎了一聲:“如果不是去擋你的劍,你的人也沒有機會近我的身。會離手劍的人不少,能把前後兩招安排得如此精妙的卻從未見過,身手如此之快、徒手近身出招如此之準的也從未見過。”
喬四轉身離開的時候何柳娘才看到,他的手腕已經脫臼了。
魏大海握著喬四的腕子一甩,替他接上了腕關節。“這小子從不主動出手,都是誘得別人先出手,把人家的招式看了個清楚,自己再出手。”魏大海頗有不滿地嘀咕。
“人家要是先出手了,我怕你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吧。”何柳娘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眼下的景象屬實滑稽,兩個大老爺們兒垂頭喪氣的,跟個怨婦似的嘮叨。
“你上啊!我倒是看看你能撐一炷香嗎?”魏大海氣得脖子漲得跟腦袋一樣粗。
“魏賢弟說這話,到底是想讓我贏啊還是想讓他贏啊?”何柳娘止住了笑,眼角瞟著魏大海。
魏大海的腦袋脖子像是要憋炸了。他那張銅黃色的臉也像燒得通紅的黃銅水壺。這問題實在太噎人。本來何柳娘和他們是一夥兒的,來的目的就是贏了或者宰了這無名小卒,可眼下他更願意何柳娘輸,這樣他隻敗給了阿遠一人,如果何柳娘贏了,他就敗給了兩人。
只不過這樣的心思實在有點小肚雞腸,被何柳娘這麽一問,把這點兒不堪的念頭全都抖摟出來了。輸了功夫,又丟了人品。
何柳娘扭過頭不再理會魏大海。只是笑吟吟地問阿遠:“你還行嗎?”
“我說不行能回去睡嗎?”阿遠有些膩煩地搖了搖頭。他的確有些累了,前面這兩人都不是什麽普通的高手,功夫的確是爐火純青的,和他們交手既費腦子又費體力,可能煞費苦心就摳出來那麽個小小的破綻,稍縱即逝。
“你要說行,我就得多費點兒功夫,你說不行,我就撿了便宜少費點兒功夫,無論你怎麽回答,我都要出手了。”何柳娘整了整發髻,把腰帶又系緊了些。
可她的腰上居然沒有繩鏢。
“你就這麽著什麽玩意兒也不使?”劍還在地上,阿遠伸著手,一時也不知道撿是不撿。
“總不能揪頭髮撓人吧。”何柳娘上前一步撿起劍遞給阿遠。“我當然要用點什麽,只不過不是繩鏢。”何柳娘說著眼睛望向一邊。阿遠順著她眼神的方向也扭頭一看。
一個小廝捧著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