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的宅子，一直都被關在內院，這還是阿遠第一次來到外院。來的方式很特別，眼睛上蒙著個黑布條一路被帶過來的。阿遠總想起驢子圍著磨盤轉悠時候的樣子。

　　黑布摘下來，面前就有四個人。

　　何柳娘今天換了個嬌豔的顏色，一下子把人帶回了盛夏時節。這女人真是媚氣，之前穿一身素，那百轉千回的味道就像是骨子裡散出來的，眼下穿一身粉，那嬌豔欲滴的色彩像是她紅唇上、面頰上映上去的。淡妝濃抹，都那麽的......沁人心脾。

　　林老爺沒啥說的，還那麽個模樣。都看煩了。

　　林老爺旁邊站著個矮小卻健碩的黃臉漢子。大冬天的一層單衣，單衣下一塊一塊緊湊的肌肉小山似的擠著。臉上銅黃銅黃的，塗著油彩似的。

　　單衣漢子旁邊又站著個棉衣瘦子，瘦高，一身厚厚的毛氈衣裹了個嚴實。臉上溝壑縱橫，皮膚黝黑，眼神鷹隼似的啄人。

　　四個人湊了四個季節，真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些奇葩。

　　“找你來你一定知道是幹什麽了。”林老爺開口了。這麽些江湖怪人面前，林老爺竟顯得那麽從容不迫，聲音不高，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穩，卻頗有個主人的氣勢。

　　“推牌九多一個，把我殺了你們剛好湊一桌。”阿遠揉了揉眼睛。那布條扎得太緊，勒得他眼睛到現在還模模糊糊。

　　“如果多一個，也絕對不殺你。”那何柳娘不知道從哪裡扯出條帕子，在指尖繞來繞去。繞了個煙雲繚繞，碧霞嫋嫋。

　　那棉衣瘦高個面露不滿。“怎麽，聽你的意思你還要幫著他了?”

　　何柳娘帕子一甩，斂起了笑，言語中帶著幾分嗔怪，卻也甜絲絲的。“喬四哥別惱啊。說的不是推牌九麽，眼下又不推牌九，我自然就和你們一起的了。”

　　喬四哥?阿遠皺了皺眉看著那瘦高個。自己並沒有聽說過什麽喬四哥。

　　瘦高個鼻孔裡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何柳娘。連看都沒看，不知道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只是白眼睥睨著阿遠。

　　倒是何柳娘主動給阿遠說了，“小九公子，這位是大名鼎鼎的漠北鐵鷹喬四哥呢。”

　　“漠北鐵鷹?漠北鐵鷹不是叫喬三嗎?”阿遠這麽想著，便也這麽問了出來。

　　這瘦高個的回答差點把阿遠閃個屁股墩兒。“漠北鐵鷹是叫喬三，但那是隻鷹，我養的鷹。”

　　好麽，鷹是喬三，這人是喬四。沒啥話說，阿遠隻得抱拳表示佩服。

　　那這位黃不溜秋的人兒，一定是毒銅人魏大海。如果這人不是毒銅人，就太對不起這一身銅黃色的皮兒了。

　　阿遠沒問，也沒人專門介紹。只有何柳娘對著黃矮子和瘦高個說了句:“喬四哥，魏賢弟，這位是小九公子。”

　　“沒名沒姓嗎?用這種躲躲藏藏的名字。”喬四用眼角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穿著打扮太正常了，一看就不是什麽厲害角色。

　　何柳娘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吃吃笑著遮掩了過去。

　　“愛叫什麽叫什麽，怎麽喬四哥還要給他墳頭兒立碑嗎?”這魏大海終於說話了。聲音嘶啞，像是從胸腔裡起了一股氣兒，蹭著嗓子眼兒磨出來的。“要不是看林老爺的面子，這麽個碎催，值得我專門來一趟嗎?”

　　“林老爺不是說了嗎?請咱們來是在這淮陽城裡吃喝玩樂的，人家做東請咱們，咱們順手替人家辦點事兒，不是有買有賣嗎?這才是做生意的樣子啊。

”何柳娘打了個圓場。這女人長了個眉目含情的模樣，又生了個七竅玲瓏的心。　　林老爺自打說了第一句話，就一直站在一旁沉默。這會兒見大家該擺的排場都擺完了，便清了清嗓子開始切入正題了。

　　“不知三位誰先動手啊?這會兒時間不早了，趕著晌午我還在淮陽城裡最好的館子訂了一桌。”

　　何柳娘聽了這話一擰身到後頭站著去了。“您二位商量吧，我一弱女子，等著吃午飯就行了。”

　　“打死了林老爺不心疼?”魏大海看著林老爺問。

　　“那是他沒用，沒用的東西還留著幹嘛?”林老爺笑著退到一邊。

　　聽話聽音，這回答具體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東西”這裡倆字兒，說明眼前這人不是什麽重要的人，林老爺的工具而已。那就可以動手了。

　　魏大海看了一眼喬四。喬四年紀大些，自然得讓年長的先挑。喬四也看著魏大海，伸手說了個請。

　　魏大海抱拳對著喬四說:“承讓了，那老弟就先上了。”

　　五大奇門拐，十字拐鏟上死，沉香拐拍頭殺，鴛鴦拐扎上亡，雙擒槍轉圈殺，拐刃槍絞肉殺。魏大海用的就是十字拐。

　　這十字拐拐如其名，呈十字形，木製拐把由一豎柄與一橫柄組成，豎柄長約二尺五寸，上端為一精鋼槍頭，橫柄長八寸三分，一面為尖刺，一面為月牙鏟。魏大海手裡這十字拐上那月牙鏟的鏟頭竟在太陽照射下微微泛著慘綠色的光。

　　“魏賢弟的手段就是高超，家師不再製毒後，恐怕這江湖上當屬魏賢弟坐頭把交椅，這鏟頭怕是長久在毒藥中浸泡過了，早就滲入紋理縫隙，蹭破個皮兒都活不了吧。”何柳娘這話聽著是在恭維魏大海，其實是說給阿遠聽的。阿遠幾乎不在江湖上走動，對這些陰招恐怕沒有防備。

　　阿遠領她的情，微微頷首示意。魏大海也領她的情，作為回禮也拍了拍瓊州毒鏢的馬屁:“豈敢與鼎鼎大名的瓊州毒鏢比，我們無非是拾人牙慧，用些老套的毒。”說完又看著阿遠道:“老套是老套，卻很實用。”

　　阿遠點了點頭:“我信。請吧。”

　　這魏大海人長得矮小，移動起來卻像股旋風裹著黃色的沙塵似的，身手極其敏捷。這十字拐三面均可傷人，在魏大海手中掄動旋轉，跟著他上下翻飛，看著起碼在氣勢上就十分唬人。

　　林老爺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阿遠的劍，這會是阿遠第一次出劍，好壞成敗，他非常期待。

　　這是一把纏腰軟劍，但阿遠一直在手上拎著，捏著根兒麻繩似的不怎麽認真。

　　魏大海的招式特點就是亂，起碼在阿遠看來是這樣的，亂七八糟地圍著人上下左右地轉悠，轉得人頭暈眼花。本來這人手就快，這兵器比其他兵器又多出兩個可以攻擊的槍頭來，更顯得出招又頻繁又密集，把人放在了個越裹越緊的毒刺密布的荊棘叢中。

　　無論阿遠往哪個方向閃躲，這黃色沙塵總是繞著他，招式凌亂竟一時瞧不出規律。阿遠不敢輕易出手，一旦出手有誤，就落入了這魏大海的十字拐的格擋范圍，魏大海也可在格開阿遠手裡劍的同時，順勢進行擊殺，這樣一來，魏大海又搶了先手，以他的招式密集程度，一旦佔了上風，威脅程度是普通兵器的兩三倍之大。

　　“魏賢弟好身手啊，這樣矯健有力的身法，比起前些年又精進了不少啊。”何柳娘不知道從哪兒掐了朵花兒，在手裡一片一片地揪著花瓣兒，那股子魏大海翻騰起的毒刺密布的黃色沙塵，看起來又野蠻又剽悍，可只要時從她面前閃過，就好像變成了花下的泥土，她就穩穩地踩在上面，傲慢又妖豔。

　　可阿遠還被這粗糲的旋風圍在中間。現在他知道這人為什麽一身石頭似的肌肉。別人的輕功都是輕捷靈便，閃躲走位為主，魏大海是緊鑼密鼓地在空中尋找各個攻擊點，把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用得扎實，一絲一毫的空隙都要去填滿。

　　阿遠到現在為止一招都沒出，魏大海亂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出手了幾百招。

　　“這小子差得遠啊，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喬四瞟了一眼纏鬥的二人。

　　“喬大哥到底看沒看啊。”何柳娘白了喬四一眼。“是沒有出手的機會嗎?我看是沒想著出手吧。”

　　這喬四的確沒怎麽看，心裡覺得無名小輩，很快就會被魏大海宰了，不值得一看。他的眼睛一直斜斜地瞄著何柳娘，只是在二人在移動過程中恰巧落入他目光范圍時才連帶著掃上一眼。

　　被何柳娘這麽一說，喬四趕緊補了幾眼。果真，這魏大海雖然飛沙走石地布了天羅地網，卻怎麽都近不了這無名小輩的身。

　　“這……這小子……叫什麽來著?”他指著阿遠問何柳娘。

　　“小九。剛才都說了你不聽。”何柳娘拉長了調子嗔怪著。

　　“這小九的輕功如此不凡?”喬四覺得不可思議。阿遠就像是這旋風中的一片落葉，乍一看好像完全沒有機會抵擋，其實卻飄飄悠悠捉不住，根本不會被卷進風眼，撕不碎也擊不落，魏大海那些實實在在的招式本來是迅捷有力，現在卻顯得蠢笨無比，像是混著蠻力的拳腳跟風在進行一場狂亂的對打，只剩下莽撞。

　　這兩人的輕功完全不是一個路子，可現下看來，阿遠是以虛勝實了。

　　“只是光躲閃，不出招，這要耗多少時間啊。魏賢弟勁兒大身體壯，內力扎實，很耐消耗，一兩個時辰他根本不會覺得累，反倒是小九，眼下看著取了巧，卻不是長久之計啊。”何柳娘把花兒快揪禿了，搖著頭看著魏大海和阿遠。她調子拉得很長，聲音也提得高，像是要說給誰聽似的。喬四回頭看她，卻見她面兒上一直是淡淡的，對那二人的生死完全不感興趣的模樣，也隻當這女人是在嬌嗔牢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