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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與阿遠》第2章 死無可尋
  少年再次出現的地方,就是大家說的“那邊兒”。

  是大家說的,阿遠這個叛徒替那邊兒乾活的“那邊兒”。

  也就只有他們十二樓的人知道這裡的本來面目,把這裡叫“那邊兒”,在其他所有的人眼裡,這裡就是個書院。一個窮人找不到門兒,門兒也壓根兒沒朝著老百姓家開的私家書院。

  自唐末五代時起,戰火連連,侯門世家多斂財偏安,但求亂世中偷閑取樂、不損繁華,朝中將帥子弟多尚武輕文,以求建功立業,朝廷無暇顧及興學設教,於是官學廢弛,私人講學卻借機得以繁盛發展。

  說來這本該是個傳道授業的地方,卻圍起高牆,杵著護院,霸著一方好山好水,終究是王謝堂前的燕子,飛不進尋常百姓的家裡。傳的許是官家的道,授的也是權力的業。

  行至山林僻靜處,一灣一路纏繞腳邊的清淺溪水也忽地沿著高牆轉了彎。兩丈多高的青磚牆選料講究、堅實而細膩,壓地隱起的淺浮雕鋪滿大門兩邊的牆面。朱門上懸赭石色牌匾,牌面上寫著“臨淮書院”四個大字,牌面四周雕花木華帶刻著各種富貴花卉。

  青衫少年還是那一身青衫,只是經過這兩天的折騰,那本是新葉青綠的顏色沾了些泥土灰塵,在這叢林掩映中卻顯得相得益彰,倒比那硬生生雕刻的花卉更生動些。

  朱門半掩。這種地方,平時大敞著門也不會有外人進去。如今半遮半掩,倒顯得又當又立。

  少年也沒推門也沒敲門,側身就從虛掩的門外邁了進去。

  這麽流暢,顯得跟自己家似的。

  但顯然還不是,進門沒走兩步,就有七八個護院圍過來了。

  推推搡搡地詢問之間,少年也不抬頭,只是說:

  “我來拿阿遠的東西。”

  “你是什麽人?”

  “......”

  “打出去!”

  這一聲喊,所有護院都圍緊了。少年好像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看到一樣,就怔怔地往裡走。

  護院一見這少年一步不落地直朝裡面來了,動手就打。

  少年也不動,也不還手,就護著頭。打完了,少年又抬起腿往裡走。

  “這小子挺抗揍啊!”護院擼起袖子攔在前面。

  新的一輪打得比較狠。打完了少年已經站不起來了。被幾個人架出去扔到了門外牆根兒。

  “這人誰啊?怎麽也不還手呢?”

  “看抗揍那勁兒,像是練過的。他不還手豈不好?他要是還手了咱們不還得費勁!”

  “他……”

  話還沒說完,說話的人就感覺有人從身後扒拉自己,轉過頭,這少年又站在了門口,正試圖扒拉開這群揍完了他心滿意足往回走的護院擠進去。

  “你到底來幹嘛!”

  “我來拿阿遠的東西。”少年鼻青臉腫,話都不太能說清楚。

  “你沒完沒了了是嗎?”

  好像的確是沒完沒了了。這揍一頓、扔出去、走回來的過程重複了總共八次。到第四次的時候,護院也累了,換著班打。一批歇著看著,一批揍著。

  第九次的時候,少年被扔出去,動彈了兩下,終於沒再起來。

  護院已經累得說不出來話了。一個個叉著腰扶著腿氣喘籲籲看著外面,好像在看一個怪物。

  然而當他們第二天清晨卸下門閂的時候,這個少年又站在門口了。帶著一臉的傷。他現在的左右臉對稱了,都是青紫色的腫著。

  還是抬腿就往裡走。好像卸下了門閂就解除了他腿上的封印似的。

  這次快一些。打了五輪就站不起來了。

  第三天三輪。

  第四天天還沒亮的時候,還沒等少年爬起來的時候就被趕來的官府從高牆朱門外拖走了。拖過了大街小巷,像拖個遺失多年尋回的麻袋。他那身青衫早已完全是土色的了。

  已經被打了個半死,沒什麽再可以下手的地方,腦子癡癡呆呆兩眼無神問什麽都不答,渾身上下除了個玉佩沒什麽值錢的物件兒,官府也懶得理這種沒有油水的人。既挖不出來什麽有用的大案,也交不上來什麽贖金罰金。

  換了身囚衣,扔大牢裡待了兩日,第三日就又被扔回到大馬路上了。牢裡也不能養吃白食的啊。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啊。

  秋雨連綿的街頭已經開始轉涼。到了黃昏就更是蕭瑟。樹葉在風裡才打了兩個旋兒,就被雨淋了個濕透拍在了路邊,紙糊上似的黏在路上。被行人、馬車踩過碾過,又埋在了泥裡,爛在了泥裡。再有人走過,踩到這爛成一團的泥濘,總覺得厭煩,要使勁兒跺一跺腳,在路邊蹭一蹭鞋底兒,萬不能讓這討厭的泥濘沾了自己。然後再抬起頭來對著將落不落的黃葉吟兩句慘兮兮的詩,歎口氣搖搖頭萬般憐惜的模樣,但是想到自己還踩在這爛泥裡,又趕緊停了這詩意匆匆回家。

  春天的枝頭、夏天的枝頭、秋天的枝頭哪怕冬天空落落的枝頭都是詩意的,樹葉兒飛下的時候也是詩意的。踩進了泥裡就馬上變成了另一種物件兒,配不上人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了。只剩下厭煩。

  少年大概也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與這些成了爛泥的枯葉無異,很知趣地坐進了一條髒兮兮黑乎乎的背街小巷裡。巷子一頭兩隻野狗在啃個剩饅頭,另一頭歪著這少年。

  這畫面竟然出奇得和諧。陰暗潮濕的破巷子,兩隻野狗,和一個少年。

  少年充滿希望地望著那兩條狗,他覺得自己好歹是肉,怎麽也比剩饅頭好吃。況且他也會像剩饅頭一樣老實,絕不動彈一下。

  但是狗不這麽認為。這個巷子另一頭的東西看上去更像是一堆掃起的落葉。

  雨中有人從背後的巷口而來,撐著把傘停在了自己身後。傘撐在了自己的頭上。那人就在雨裡淋著。

  少年沒回頭,他還在用意念跟那兩隻狗較勁。

  況且他也完全失去了回頭的興趣。愛誰來誰來,可以從自己身上跨過去,可以繞過去,可以踩過去,他都無所謂。

  但是如果踩過去的話,最好能是個大胖子。踩得半死不活最合適。

  這樣他就不用再寄希望與那兩條不正眼看他狗了。

  背後這人不僅沒踩,還蹲下來了,把傘正正撐在了少年頭頂。

  “十二爺……”這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從背後傳來。少年怔了一下,終於回頭了。

  “小福子……”少年的聲音有些沙啞。雨水掛在他的睫毛上,跟著他努力聚焦的眼睛顫動。

  “十二爺,您這是怎麽了……”

  這個叫小福子的是個男孩兒,撐死算個男孩兒了,打扮雖老氣簡樸,也能看出再大不過十五六去,臉上還圓乎乎的,一臉的孩子氣,穿著個茶褐色粗布短衣,漿洗得很乾淨,頭上戴個軟裹巾。

  雨水落在小福子臉上,也看不出來他是哭了沒哭,聽聲音是哭了的。

  “你來這兒幹嘛……”少年說著又把頭扭到一邊去了。

  “我都找了您四天了,十二爺,今兒才找到您……”小福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或雨水,哭得抽抽嗒嗒的。“您是被他們廢去武功了嗎?怎麽被打成這個樣子……”

  這好像是幾天以來這少年第一次從夢魘裡面略醒了些來。有了些表情和語調。

  “沒有,他們沒把我怎麽著,都好著呢。”他說的話悠悠的,和雨水糾纏在一起,打在人身上,涼颼颼的。

  “小福子……我把阿遠給害死了,我下了毒,把他殺了。”少年的聲音空洞得像個盛雨水的罐子。一說話就裝進了一罐子冷清。

  小福子又把傘向少年頭偏過去的那邊移了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十二爺,您可別嚇唬我,怎麽可能是您啊。”

  少年嘴角很不明顯地抽動了一下。然後就是久久的沉默。

  小福子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低聲囁嚅道:“我聽說......聽說九爺暗地裡是幫那邊兒乾活的,是……是叛徒。”叛徒這二字說得尤其聲音小,得抓著那一絲尾音兒使勁兒地猜才行。

  少年好像這會子卻聽得很真切。

  “他是什麽都行,是活的就行……”

  少年說這話的時候又幽幽地望向了那兩條狗。兩條狗卻放棄了饅頭跑了。可能是怕這少年來把自己的狗命索了換給個人。

  小福子在旁邊只顧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不帶停點兒的,好像要跟這雨天較勁誰先結束誰就不是東西。

  “這個院子裡,就您和九爺對我好,九爺不在了…….您也走了……”他哭得厲害,話都說不清楚。“這是您的荷包,我在裡面又添了錢,還有您治頭暈的藥,還是九爺當時給我的,說您不愛吃藥,讓我平時要是給您單獨預備宵夜時就偷偷加進去些。這些都是些粉末了,是九爺自己磨的,說混進飯裡也嘗不出來藥味兒的苦。我細細包好了,濕不了…….您要照顧好自己啊,您這個樣子,九爺看到也會傷心的……”

  少年沒有接,隻把頭又往遠處側了側,小福子的雨傘也緊跟著挪了過去。

  他好像全身上下現在只有脖子以上的地方醒來了能多少動彈一下。

  “我殺了他,我自己還活著有什麽意思,可我又不能死,我沒臉去見他。我最好就半死不活著,在這個世界把該受的罪該受的懲罰都受了,再見他時,我多少還能遠遠看他一眼。“少年的聲音都快要低到地底下去了,低到爛泥坑裡藏起來。

  “小福子……你可知道阿遠的屍首現在在哪裡……?他們告訴我在西邊那個亂葬崗,我去了,去挖了一天一夜, 也沒找到……想來是他們誆我的。阿遠的東西找不到,阿遠的屍體找不到,阿遠的魂魄我也沒臉去見……”這少年說話的聲音就已經很像個魂魄了,飄忽忽的本是抓不住的,現下借著雨水一淋衝出來個形狀,一個冤魂的形狀。

  魂魄要能說話,大概也就是這種聲音了吧。

  沉默了好久,小福子沒回答,隻低頭哭。

  少年卻像得到了答案似的猛地轉過了頭,回魂兒了的樣子眼睛滴溜溜地發亮,盯著小福子: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福子隻低頭抹淚,小聲道:“十二爺,我不知道啊…….”

  少年好像連那萬年不動彈的身子都跟著動了一下。更側過來些盯著小福子。

  “你知道,你不會騙人。”

  小福子的頭都快埋到自己腿裡去了。感覺現在要得個刀,他能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裝包袱裡藏著。

  “十二爺……您就別問這些了……我實在沒法兒告訴你。”

  “你要我跪下來求你嗎?”少年說完這話馬上開始動作。動作之麻利好像跟剛才那癱子的樣子完全聯系不到一起。

  “別啊別啊!”小福子嚇得傘都扔了手忙腳亂地阻止著這一套動作的每一個環節。但是他還是比這個回魂的癱子慢了太多,每一次試圖阻止的動作都是上一個就已經完成了的動作。

  最後小福子明顯破罐子破摔了,松了手在少年完成跪姿的最後一步自己也跪下來了。二人就這麽在雨中以奇怪的姿勢對著跪著。

  看著多少有點兒像祈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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